追求馬克思主義的有為青年
1919年底,就讀于安徽省立第二師范學校的父親柯慶施(1902-1965),因參加反帝愛國運動并加入響應五四運動的“徽州救國十人團”而被停學。父親的同學章衣萍先被開除出校,后赴南京中學學習。父親也想去南京讀書,但我爺爺不允,他想讓父親盡快結婚。1920年初,父親離開歙縣竹溪村的家,赴安徽蕪湖運漕,與當地鹽務局職員許佑卿次女許氏(1903-1939)成親。
1920年1月30日,父親寫信告訴他的父母:“外面一切較徽為繁華。”“男在此頗為閑靜,吾之良友唯書數卷,留聲機一具耳。”他的岳父有意讓他從商,但父親更想繼續求學。他在一封家書中寫道:“每于夜半人靜之時,回念前程,以他處地遠人生,且水土難服,不如在中等學校畢業后改就公司事業為佳。然,男志固不在此也,蓋既投身學界,當在學界中討生活。當今學術競爭之時,正學子有發揮之期望。不能有益于時”,“此則愧為七尺之軀。”2月20日,不安于悠閑生活的父親寫家信表明求學的志向:“男兒志在四方為古人之良訓,學問為立身之要道。又是理勢之必然,將來文明日進,物價必增,故后日之生活程度亦必日益增高。設身無真學問,則何以處世?況世亂正為英雄鍛練(煉)之良機,故縱覽廿四史,未見有一英雄非經少磨折而竟成其功者。時勢造英雄豈謬言哉。至若生死二字,則更可置之勿理。蓋生而無益于社會,則不如死之為愈也;生而庸庸碌碌,則亦不如死之為愈也!凡人宜寡才能為貧,乏氣骨為賤,無建白于社會為死。方今之世,正為青年有為之際,豈可自暴自棄,甘為下流乎?前程之事思之重思之,則不覺腦際昏迷,而心已碎若萬片矣。”
由于家中拿不出多少錢供父親外出讀書,他便自己想辦法。1920年2月20日,父親在家信中說:“南京有一試館為歙縣學界之公產,男現托同鄉陶知行(陶行知原名)先生向該館移借學費,待男畢業后再還。”“古語之有志者事竟成此語想當不我欺也。”
父親拜托陶行知先生聯系借款求學之事終未成。愛惜學子的陶先生親自與爺爺通信,商量為父親籌款。從現存的三封爺爺與陶行知通信的底稿中,處處可見爺爺對長子學業的支持和對陶先生的感激之情。幫助父親繼續求學的還有兩位先生,一位是陶行知的同學姚文采先生,他是歙縣深渡人,在南京的安徽中學任教;還有一位是南京教育界名人朱家治先生,也是歙縣人,與陶、姚二位是友人。
1920年2月22日,父親在陶行知、姚文采、朱家治等人的關心和幫助下,離開安徽運漕抵達南京讀書。適逢南京反帝救國的學潮風起,5月,父親就讀的位于七里灣的南京中學停課,解散鬧學潮的學生。陶行知先生便介紹他去南京高師上補習班,繼續學業。為了讓家人放心,父親在信中說自己在南京一直安心地學習,不參與學生運動,但實際上他當時正在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學習馬克思主義。
1920年初,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和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建立之后,對全國各地的先進青年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五四運動后,南京迅速形成了以宣傳馬克思主義為主,包括其他各種思潮的運動。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以及由陳獨秀、李大釗創辦的《每周評論》等進步刊物,在南京知識界中傳播。1920年春末夏初,在南京高師任職的楊賢江等團結南京一批有志于研究馬克思主義學說的先進青年,成立了秘密的馬克思主義研究小組。包括父親在內的一批青年開始走出校門,走向社會,廣泛進行社會調查。
父親以“怪君”的筆名在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創辦的刊物《勞動界》第12期上,發表了他的調查報告:《南京人力車夫底生活狀況》。父親通過到南京的人力車夫中深入調查,了解他們的生活和工作情況,以大量第一手資料揭示了人力車夫的悲慘境地。他們工作時間長,日日辛苦勞作,但由于資本家的盤剝,生活極端窮苦,更無錢進學堂接受教育。他通過對不公平的社會現實的揭露,號召人民奮起推翻不公平的社會制度。
“怪君”這個筆名,是父親在安徽省立二師讀書時為自己起的,到南京讀書后開始使用。對于這個筆名的寓意,用父親的話說:“古者恒以喜事而名于他物,以示不忘之意。余則因時勢之多奇而生無窮之悲懼,然己又乏除怪之能,故以怪哉為吾名,以示不忘,而思以掃除之也。”
在南京求學期間,父親常為無錢所困,曾通過在北京的同鄉章鐵民聯系去北京工讀互助團學習,以半工半讀的方式來減輕家里的經濟壓力。北京工讀互助團于1919年3月24日成立。該團由蔡元培、李大釗、陳獨秀、胡適等人聯合發起并募集經費,為的是幫助北京的青年實行半工半讀,以達到教育和職業合一的目的。1920年5月8日,父親寫信告訴爺爺:“男所需之學費問題,每每為個人前程擔憂”,“男擬下學期至某處工讀互助團”。5月17日,他又寫信說:“七八月間男決至北京入工讀互助團,(此事萬不可外揚)”。然而,北京工讀互助團因經費原因難以維繼而宣告解散。1920年6月12日,父親在家信中說出了當時的困窘、無奈和憤怒:“惟北京之行恐成畫餅”,“為目前計不得不另設他法以維吾人之生活也。”“今年暑假補習共須四五十元”,“吾不知人生在世為什么要吃要穿,至使終生碌碌只為得一口一身。嗚呼哀哉!金錢萬惡!吾誓不與共戴天!務使下代國民更不至再受其殘害也。”
29年之后的1949年9月6日,剛剛解放4個月的南京,雖然面臨巨大的財政困難,但時任南京市人民政府副市長的父親,仍然向全市人民莊嚴宣布:“對工人的子弟確定減輕學費或免費的制度,設置人民清寒助學金,使過去沒有機會學習的,今后能有受教育的機會。為幫助工人、店員的業余學習,已籌辦了6所補習學校。”
社會主義青年團的早期團員
1920年8月,由陳獨秀、李漢俊、李達、俞秀松、陳望道等人發起成立了上海共產黨組織,陳獨秀為書記。1920年8月22日,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正式成立,俞秀松任書記。為發展革命力量,陳獨秀親自到南京、安慶、蕪湖等地為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物色進步青年。在這期間,當時18歲的父親進入了陳獨秀的視線,并開始與陳獨秀進行書信往來。
1920年11月1日發行的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機關刊物《新青年》第八卷第三號,刊登了父親首次用柯慶施的名字致陳獨秀先生的信,以及陳獨秀的回信。父親在信中寫道:
獨秀先生:我在《新青年》雜志里,看見你的文章,并且從這許多文章中,看出你的主張和精神。我對于你的主張和精神,非常贊成。因此我深信中國舊有的一切制度,的確比毒蛇猛獸,還要利害百倍!他一日存在,那就是我們四萬萬同胞的禍害。一日未除,將來受他的虐待,還不知要到什么地步。咳!可憐!可痛!
但是既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不能不同心協力,想一個法子,把這些萬惡制度,同時廢棄,使我們得到真正的自由,同真正的幸福。不過中國的青年,受毒太深了!把那創造活動諸本能,雖不能說他已經消滅得干凈,可是已經被他消滅去一大半。所以我們不說改造則可,一說改造,則必先設法把青年們創造活動的本能培養起來。但是究竟如何培養,還要請先生指教。
先生在談政治里,說國家政府法律不必廢除,及由勞動者執政權的一段文章,實在說的透切。國家、政府、法律,自身本沒有什么能力,何用廢除!至于資本家推倒以后,確非勞動家執政不可。不然,資本家必然要重新發威。但是我想勞動家執政若干年,資本家都要變為勞動化了,而且他們的野心,都已平服了,那時只要經濟組織完善,則國家、政府、法律,自然變成無用。所以我的意思,以為國家、政府、法律,我們現在不必想法廢除他;我們現在只要設法改造經濟組織,征服資本家。待這些事情都辦好了,天下沒有一個“吃飯不做事”的人了,那么國家、政府、法律等等,我們不去廢他,他自會變成無用的。
陳獨秀在回信提出了下列問題:
現在有很多人拿“德謨克拉西”和自由等口頭禪來反對無產的勞動階級專政,我要問問他們的是:(一) 經濟制度革命以前,大多數的無產者困苦不自由,是不是合于“德謨克拉西”?(二) 經濟制度革命以后,凡勞動的人都得著自由,有什么不合于“德謨克拉西”?那班得不著自由底財產家,為什么不去勞動?到了沒有了不勞動的財產家,社會上都是無產的勞動者,還有什么專政不專政?
1920年10月5日,父親在南京給爺爺寫信說:“我于本星期五即十月八日將要到上海去。因為陳獨秀先生寫信來喊我,并說有要事待商。(這事尚宜守機密)。”
父親遵陳獨秀囑來到上海后,由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書記俞秀松和共產國際遠東局派到中國的華裔俄共(布)黨員楊明齋做介紹人,加入創立不久的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之后,父親回到南京,和另一位同期入團的同志組織社會主義青年團南京團小組,發展了兩三位團員。
加入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后,父親更加關注大眾的疾苦。1920年11月1日,他在家信中寫道:“近來此地安徽的學界,正從事運動改進皖事;我想我們安徽,或者因此要好起來,這真是全皖父老兄弟的幸福呵!”“現在因為有幾家報館托我調查各處商徒的生活,我現想把歙縣商徒的生活寫出來給他。”
1920年11月27日,父親自浙江昌化轉寄給父母一封信,談及日后準備出國的計劃:“現已決定明年三月起身,故男擬于陰歷十二月半回家一次,料理一切,以便明春動身也。男因深信無學術不足生存,且深知中國現狀之危急,故決意出國,冀稍得他國之優點及他種技能用以救國立身耳。”“男本想安心求學,然因經濟關系,令男不得安心求學,故時作各種文字投諸報館博得少數酬金以補日常衣食之不足”。“雖然男作此等文字惟為經濟關系,然于學問方面亦有很大裨益,因男系研究社會學者,故社會之各種狀況均是一種良好學問,不容不細為研究也。”
在上海外國語學社受到熏陶
為了培養干部和輸送優秀青年到蘇俄學習,由共產國際援助,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在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機關駐地漁陽里六號創辦了對外公開招生的外國語學社,楊明齋任校長,俞秀松任秘書并負責行政事務。1920年8月,上海法租界霞飛路(今淮海中路)漁陽里六號的門口掛起“外國語學社”的牌子。9月28日,上海《民國日報》上刊登了外國語學社的招生廣告:“本學社擬分設英、法、德、俄、日本語種,現已成立英、俄、日本語三班。除星期日外,每班每日授課一小時,文法讀本由華人教授,讀音會話由外國人教授,除英文各班皆從初步教起。每人選習一班者月納學費二元。日內即行開課,名額無多,有志學習外國語者請速向法界霞飛路新漁陽里六號本社報名。”
當年,漁陽里弄堂口一間小小的煙紙店里坐著法租界巡捕房的“包打聽”,嚴密監視著從六號外國語學社進進出出的人們。這些人除父親之外,還有許之楨、羅亦農、梁柏臺、蔣光慈、韋素園、吳葆萼、任弼時、任作民、肖勁光、劉少奇、何今亮(汪壽華)、曹靖華、李啟漢、李中、王一飛、彭述之、卜士奇、彭澎(非廣東海陸豐農民武裝起義領導人彭湃)、華林、傅大慶、丁玲、韓慕濤、周伯棣、曹平、蔣熱血、韓平,等等。他們大多是各地革命團體選送,或由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成員推薦而來的,也有些青年因受新思潮影響離開學校或家庭來到上海投奔陳獨秀或《覺悟》副刊邵力子,之后被介紹到外國語學社學習。學生少時有二三十人,多時達五六十人。
外國語學社的設備極其簡單,教室有幾排深色的課桌和本色木長凳,一塊大黑板端端正正地掛在雪白的墻壁上。在這間不大的教室中,坐滿了十幾歲、二十歲出頭涉世未深的青年,他們風華正茂,血氣方剛,勇敢熱情,用各地的方言談論著他們熱切關注的問題、急欲弄明白的道理和聞所未聞的新鮮事物。關上這幢石庫門房子的大門,便把黑暗社會的污濁與苦難阻擋在門外。盡管學生們吃住條件十分艱苦,但在這幢房子里充滿著清新與歡快,新奇與信心,爭論與思考。他們每一天都能感受到與昨日的不同。
這里的學生半天上課半天自修。外國語學社的主課是俄語和馬克思主義理論。俄語由楊明齋、庫茲涅佐娃(維經斯基夫人)、王元齡女士教授,李漢俊教授法語課,李達教日語課,陳望道教馬列主義課,青年團員袁振英教英語課,俄國青年記者斯托比尼義務教授世界語課。學什么課,由學生們自選。在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和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的領導和組織下,一些學生積極投身到實際的斗爭中去。他們到工廠去做調查,參加工人罷工,散發傳單;到工人夜校去教書,宣傳革命的道理,等等。
父親回憶說,除學俄文外,他們還做一些其他工作,如幫助編輯《勞動界》,參加第一次在上海成立的機器工人工會的工作。
大部分學生不住校,半天上課,半天在家或租房中自修,有少數學生借宿學校二樓的廂房,人多床少,有的干脆睡地鋪。父親與同學何今亮、劉少奇、許之楨、任弼時等都在這里住過。
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機關在臨時團中央成立前代行中央職權。上海團組織向全國各地的共產主義小組寄去團的章程,在全國和旅歐中國留學生中建立了團組織。1921年3月,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臨時中央執行委員會在上海成立,下設秘書、教育、組織、調查、編輯、宣傳、聯絡、圖書等8個處,工作由團員擔任,其辦公地點設在外國語學社。上海團組織為培養和教育團員,每星期都組織政治報告會,俞秀松、陳獨秀等人親自為團員作報告。俞秀松和楊明齋就住在二樓兩側的亭子間里。1920年7月,維經斯基還在楊明齋的臥室設立俄華通訊社辦公室,屋內擺放著油印機。有的學生參加了該社的收發及文字工作。該社在上海的報刊上,發表了1000多篇介紹俄國的新聞稿件。
外國語學社在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成立后不久便停辦了。外國語學社在存在的一年多時間里,培養了不少學生,現在能知道名字的就有58位,其中的一部分人成長為中國第一代革命家。
新中國成立后,父親曾幾次重返漁陽里六號。1961年夏日的一個星期天下午,父親偕家人同來。窄小的弄堂里人來人往,父親與居民們擦肩而過,走進這幢老房子。這是有關方面特地請他前來回憶當年的情景:大門外是否掛上過校牌、房間如何布局,等等。父親為了配合有關方面做好這項工作,不顧天氣炎熱,從樓下看到樓上。舊式木樓梯又窄又陡,踏上去吱吱作響。父親在各間房里仔細察看,認真回憶40年前的往事。他邊看邊想邊介紹,直到有關方面滿意為止。
父親曾陪國家主席劉少奇故地重游。他們兩人坐在當年坐過的課桌旁,愉快地回憶那艱辛又難忘的青年時代。
父親見到了列寧
1921年初,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專門組成教育委員會,從學社中先后選送30多名團員青年赴俄國東方共產主義勞動者大學留學。
1921年4月2日,父親曾寫信告訴爺爺,他要出國。父親在這封寄自上海外國語學社的家書中說:“兒的性子非常爽直,這是兒的好處,卻也是兒的差處。但是兒始終總是情愿做一個爽直的男兒,不愿學那滑頭滑腦的樣子。”他說,“出國問題,兒終究總要做到。因為這種事情,與兒一生有絕大關系。”
這封信的信封上蓋有“外國語學社”五字的豎長條深藍色的印章,于2000年被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復制收藏。
1921年4月3日,父親身穿一套深色西裝,與同學羅亦農、周伯棣合影。父親立在羅亦農身后,他高大挺拔,年輕英俊,表情嚴肅而莊重。
羅亦農,湖南湘潭人,1921年赴莫斯科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學習,同年冬加入中國共產黨。1927年5月,他在中共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選為中央委員;8月,在中共八七會議上當選為臨時中央政治局委員;11月,出席在上海召開的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不久任中共中央組織局主任。1928年4月21日,羅亦農在上海被國民黨殺害。羅亦農犧牲后,敵人殘暴地把他的遺體暴棄于郊外,并嚴令不許收殮。時任中央特科情報科科長的陳賡找到我父親等人,潛入墳場,掩埋了烈士的遺體。
周伯棣,浙江余姚人,1920年1月10日加入由陳獨秀、李大釗所創“北京工農互助團(第一組)”;1921年到上海外國語學社學習。新中國成立后,周柏棣加入中國民主同盟,歷任復旦大學銀行系主任、上海財經學院教授兼財政金融系主任、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上海經濟學會理事,是上海市政協第一、二、三、四屆委員。
外國語學社的學生赴莫斯科東方共產主義勞動者大學留學,歷經周折。從上海赴莫斯科,當時有三條路線可選:陸路是從上海坐火車經天津轉車到哈爾濱,經滿洲里改乘蘇俄的列車到赤塔西行,當時張作霖部在滿洲里外的十八里站設邊防站盤查“過激派”,持有北洋軍政府的護照都難以通過;水路是從上海坐外國客船到海參崴,再轉乘火車到西伯利亞的伯力,而俄遠東共和國管轄范圍只及伯力,伯力以南的濱海省被日軍占領;第三條路線是從黑龍江溯江而上到赤塔,但河道冰封要到6月中旬才能通航。
1921年5月16日,父親與許之楨等由上海外國語學社選送的同學,從上海乘客輪啟航,前往蘇俄遠東最大的沿海城市海參崴,再轉乘火車前往莫斯科東方共產主義勞動者大學留學。西伯利亞大鐵路全長9288公里,是世界上最長的鐵路線,海參崴是它的終點站。
父親于1921年5月30日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即海參崴)寫信給爺爺,信中寫道:“兒于四月初九日(5月16日)上船,十一日到青島。在青島住了三天,十五日到煙臺,二十日長崎。煙臺長崎,均各住三天,直到今日,始抵此間。尚須三四天,方可達東京。青島街市頗清潔,房屋亦頗整齊,較之上海,實尤多矣。煙臺則尚不如屯溪之熱鬧,然彼處綠茶之生意,每年實可觀矣。兒雖素未乘過海船,但此次頗不覺其苦,亦不作嘔,一切平安,請放心可也。”父親用俄文書寫信封,俄國郵票上蓋有俄文郵戳。此信飄洋過海,最終寄到了竹溪村。信封背面的中文郵戳印注明寄到的日期是“齊武,十年,六月,二十”,即1921年6月20日。
父親一行到達海參崴時,海參崴前一日已為白匪軍占領。無奈,父親一行乘火車到斯巴斯并停留數日,但始終無法成行,不得不返回海參崴。然而,錢將用盡,還好父親與許之楨設法弄到兩張車票,輾轉回到上海。
回到上海不久,張國燾(時任中共中央局成員兼勞動組合書記部主任)要父親代表南京社會主義青年團赴俄參加遠東勞動會議及遠東革命青年會議。父親想借此到東方共產主義勞動者大學學習。
1921年10月中旬,共產國際通知中共中央局,為推動、促進遠東各國的民族解放事業,抵制、對抗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瓜分遠東特別是中國的華盛頓會議,決定1921年11月在伊爾庫茨克召開遠東各國共產黨及民族革命團體代表大會,邀請中國派工、農、學、商代表出席會議。父親作為代表團成員,同張國燾、鄧恩銘、高君宇、羅亦農等人赴蘇俄出席大會。1921年年底,中國代表團到達伊爾庫茨克。由于朝鮮、蒙古、日本等代表團未到,大會籌備組決定將會議延期。這樣,中國代表團就在伊爾庫茨克參觀學習,參加當地的蘇維埃大會、共產主義星期六義務勞動等。1922年1月初,共產國際和聯共中央決定將會議地點移到莫斯科。蘇俄政府派出專列將遠東各國代表從伊爾庫茨克接到莫斯科。1月21日,遠東各國共產黨和民族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克里姆林宮維爾德洛夫大廳隆重開幕,斯大林、托洛茨基等出席了會議,共產國際主席季諾維也夫作了《國際形勢與華盛頓會議的結果》的報告。會議表決通過了《華盛頓會議的結果及遠東形勢》的決議。之后,大會到列寧格勒繼續進行。會議代表從莫斯科乘坐用木柴作燃料的火車,走了一天一夜才到達列寧格勒。大會的閉幕式于1922年2月2日在列寧格勒大劇院舉行,季諾維也夫致閉幕詞后,大會表決通過《宣言》。
會議之后,蘇俄政府邀請各國代表到彼得格勒、基輔、莫斯科參觀訪問。代表們在莫斯科參觀了歷史博物館、彼得格勒十月革命起義總指揮部斯摩爾尼宮、克里姆林宮內歷代帝王的遺跡,又去莫斯科大劇院觀看歌劇。遠東各國代表們所到之處,受到當地人民的熱烈歡迎。
由于蘇俄剛經歷過戰爭,經濟十分困難,面臨著十分嚴重的糧荒,工人每天的定量是一磅半黑面包,干部為一磅,普通共產黨員僅有四分之三磅,副食品供應同樣困難,每個家庭每月只能吃到30磅土豆及一點點白糖。鐵路沿線到處可以看到戰爭留下的創傷,多數工廠與車站的煙囪都不冒煙。當代表們乘坐的火車過了烏拉爾以西時,饑民們紛紛涌向火車站向過路火車上的旅客乞討。盡管如此,蘇俄政府仍想方設法讓會議代表們領取到內衣、毛巾、肥皂、香煙和糖等一些生活用品。后來,父親曾對秘書蘇波說過,在蘇聯他第一次領到了津貼費。父親在楊谷方等同志的詢問下,談到在蘇俄坐火車的經歷。他說,火車是燒木柴的,一路上走走停停,柴燒光了就停下車去鐵路邊的森林中去砍木柴,火車頭上有三四個工人開火車。
父親的這次蘇俄之行,值得一提的是,他見到了列寧。當然,父親從未對我提及。小的時候,豆豆姐姐告訴我,父親在莫斯科見到了革命領袖列寧。
國務院原秘書長杜星垣回憶:“1942年在延安,我調到中共中央統戰部工作,柯老是副部長。大家都知道黨內同列寧握過手的有柯老,可是他從來不講。他從來不講自己過去的成績,這一點是柯老很好的一點。”
原上海《解放日報》總編王維回憶:“柯老在南京當市長時,我在華東局宣傳部報刊處任處長。1952年4月22日是列寧誕辰,報紙要組織紀念文章,有人提供線索說柯老見過列寧,《解放日報》派記者去采訪柯老,請柯老講一講,或寫一寫,回憶他20年代在蘇聯見到過列寧的事。柯老不肯寫,說:‘我是在一次會議上見過列寧,列寧接見中國同志沒有我。’雖然稿子沒有組織來,但我們聽到以后,對他很敬佩。柯老對自己要求很嚴格。”
原中南海警衛處處長曲琪玉回憶:“毛主席講過,為什么叫他柯老,因為他是我們黨最早見過列寧的同志。”
遠東會議結束后,父親曾要求留下到東方共產主義勞動者大學學習,張國燾未準。父親于1922年夏季重返上海,留蘇之事終未成行。
回國后,父親即轉為中共黨員,介紹人是張秋人。父親面對黨旗莊嚴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遵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為共產主義奮斗終身,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
(責任編輯 李樹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