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詞是一粒水銀,歌詞是一個宇宙。是一粒水銀,亮出山,亮出水,亮出鳥,亮出人,亮出世事,亮出人情;一切都可由歌詞點染,一切都可由歌詞出新,一切都可由歌詞的情緒線連接,一切都可由歌詞的托盤托出。是一個宇宙,融進著月,融進著星,融進著天和地,融進著浩瀚的時空;一切都可由歌詞包涵,一切都可由歌詞的主旋律統率,一切都可由歌詞的指揮棒指揮。
歌詞不能空空泛泛,它該有品位,該用具體的意象去詠唱,它是美學范疇中的倩男靚女,不是捕捉無影的風。它的藝術,摒棄口水,摒棄粗俗,摒棄拙劣,摒棄狂野與無為。作為歌曲的一翼,它若沒有獨一份的優雅,沒有可見的形體與情致,它就駕馭不起歌曲的姿容來。好曲子配著孬歌詞,耐不起唱,耐不起審視與推敲,要萎縮。歌詞圍繞一個主題需有較多亮點亮色,這全靠詞作家尋找意象,精心打扮它,化妝它,釉彩它。沒有詞作家的努力,歌曲唱不出微笑,唱不長久,也不會被人帶回家。
創造歌詞之美,因手法而異,因題材而異,也因詞家觀察世界的方法、對待世界的態度而異。雷子明先生的《海上明月》,一手搬來了大海,一手托起了明月,那兩只手團和倒換,水銀般閃現了別一景觀,意如美學托盤中的一粒珍珠。
這有歷史與祖國的合匯:“海上的明月很亮很亮,幾千年的歷史在月光中流淌;海上的明月很新很新,流來了黃河流來了長江。”月亮不在天上,它下凡入俗了,它與人同在了,它邁進中華兒女的不朽歷史了,明月的這些翻波入水的勁頭,在黃河長江中顯得英姿勃勃,在提起著我們的振奮精神。詞作家橫向縱向的覽視,觀賞出了史書,觀賞出了祖國的倩影,觀賞出了九州的寬宏。詞作家把這些糅入明月和江河,明月可攬可撫,長江黃河映照出光輝。這避免了詠月的無邊無際,避免了詠長江黃河的僵硬陳舊,這也唱出了民族的光艷心情。
這有神話與文學的交叉互照:“神話里有月亮,故事里有月亮,月光中有酒有兔有吳剛;唐詩里有月亮,宋詞里有月亮,月光中有情有淚有思鄉。”飄來了,嫦娥奔月的舞蹈;見到了,“對影成三人”的詩情;想起了,游子思鄉的淚水;看到了,吳剛砍樹的艱辛。如果你是一個初通人事的孩子,你會與這樣的詞一起親切,親切得有情有義。如果你是精通文學的成人,你會與這樣的詞一起舉杯,舉杯碰響嫦娥吳剛,自己也羽化成仙。這些是神話與文學的親切,是神話與人情的碰杯,它由詞情引導而出。詞中交叉映照出的此情此景,美妙,出新,靚麗,迷人!
這有漁夫與漁婦的至誠相愛:“海上的明月很大很大,閃爍的浪花可是那期盼的目光;海上的明月很圓很圓,歸來的船帆可是那騰飛的翅膀。”遙看的目光,透出了漁婦的心境和孩子的企盼。歌詞有一股誘惑力在,它誘人心舉目視,誘人審視漁婦的內心“秘笈”。歌詞摒棄了傳統詩詞中“望夫石”的陳詞濫調,也抹去了哀愁,抹去了滂沱的淚水。如今的漁婦望夫歸來夫即歸。歸來了,風帆漸觀蹤跡;歸來了,酒香滋潤咽喉。
這有龍鳳與父母的麗影相親:“村頭上有月亮,院子里有月亮,月光中有家有夢有爹娘;大海上有月亮,心海上有月亮,月光中有龍有獅有鳳凰。”多層意象疊出,疊出爹娘飯后的院中攀談,疊得那樣親切,那樣祥和,那樣富于特色,又那樣具備傳承之美。這詞是為爹娘唱的,唱了有暖意生于心懷;這詞是為漁家唱的,唱了有靈光寶氣呈現;這詞也是給海灘內外的人唱的,唱了有龍鳳飛來,展現于視野之中。詞唱出了多維意趣而不亂,是詞家修煉出了主次有規、方圓有律的本領的結果。這與那些雜亂無章的流行歌曲之歌詞,顯然不同。
歷史在前頭點燈,一路照明過來。照過來的是中國的典故,中國的風俗,中國的心情,中國的文化,中國的龍鳳和中國的現實與理想。歌詞形象地詠唱出這諸多形體,它在中國的海上演繹,它在中國的天空下進行,它是中國形象的這一幀,它配合明月來唱,是中國人心中的“這一個”,它可以引發中國聽眾之喜愛。雷子明的詞常實而玲瓏,常虛中藏實,因而譜曲率較高。
音樂的造型性有時居于主導地位,如模擬風聲、水聲、馬蹄聲或將各種意象雕塑出來。音樂的表情性有時居于主導地位,如撰寫喜怒哀樂的情緒特征,或人之思維走向。造型性居于主導地位的音樂,稱為“造型性音樂”;表情性居于主導地位的音樂,稱為“表情性音樂”。《海上明月》依著音樂的這些特性,造出自己相應的詞性,它形象了音樂,充實了音樂,具體了音樂,也就因此可以生動音樂和美妙音樂。即造型又表情,在造型中表情,在表情中造型,《海上明月》如此欽定自己的藝術走向,將能給作曲家找到靈感、譜寫出意象飛翔、形體可觸的優美旋律來。
愿詞家依著“美學有影”的追求,少寫些空泛的、無邊無著的、無意象活動的詞!愿詞作家多寫些玲瓏剔透的、倩影可親的、唱來有物可及可見、有情可感可發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