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香憶總理

1997年6月30日午夜，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到香港會議展覽中心五樓，這里，將舉行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香港回歸中國的交接儀式。在中英兩國領導人出場前，中英兩國軍樂隊各奏三首樂曲，中國軍樂隊演奏的第一首樂曲是江蘇民歌《茉莉花》，樂曲悠揚親切。

此時，在南京中山北路212號南京軍區政治部干休所宿舍區內，70歲的何仿正在家中收看電視實況轉播，1988年他從南京軍區前線歌舞團團長、藝術指導的位置上離休。當《茉莉花》樂曲奏響之時，他與愛人李雪先相視而笑。這首民歌是1942他在新四軍淮南大眾劇團時從江蘇六合金牛山地區采集《鮮花調》得來，1957年經過修改、創作，取名《茉莉花》，發表后很快傳遍世界樂壇。

這時，江蘇音樂家協會的同志和一些老戰友紛紛打來電話向他祝賀：“何老，您聽到了嗎？這是您的《茉莉花》，這是您的《茉莉花》呀！”

何仿，安徽天長縣人，1941年春參加新四軍，先后在華野、三野政治部文工團，華東軍區解放軍藝術劇院和南京軍區前線歌舞團工作，歷任音樂組長、副股長、作曲、合唱隊長兼指揮、副團長、團長。在幾十年的部隊文藝生涯中，他創作了《前進在陸地天空海洋》、《五個炊事兵》、《我們是千里海防的巡邏兵》、《我的名字叫中國》、歌劇《大翻身》等一批有著時代影響力的作品，在全國全軍多次獲獎，為國家一級作曲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貼。

1998年初，中央電視臺介紹何仿與《茉莉花》的專題片《芬芳年代》上下集播出，當時是全國紀念周恩來誕辰百年之時，何仿在《茉莉花》的美妙樂曲聲中，又一次憶起與周恩來一次次見面的情景。

1964年歌舞《東方紅》演出成功，中央領導接見全體演職員，周恩來向大家宣布三個好消息

1964年夏天，前線歌舞團奉調前往北京參加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排練，周恩來任總導演。到北京時，《東方紅》的臺本還沒有寫出來，為了讓大家對黨史有所了解，周恩來專門用半天時間為大家講了黨史。國慶之前，周恩來請毛澤東審看節目，何仿指揮的是“抗日的烽火”一場，還有李光羲、張越男的獨唱“松花江上”，郭蘭英的“南泥灣”，合唱“抗日軍政大學校歌”、“游擊歌”、“保衛黃河”等。

這年10月16日，中央領導人在人民大會堂接見廳接見了《東方紅》全體演職人員二千多人，并拍照合影。周恩來先到場，大家熱烈鼓掌。總理擺擺手叫大家別鼓掌，何仿現在還很清晰地記得：“周總理一向不喜歡他出現時有人鼓掌，他非常謙虛。”總理對大家說：“我今天要向大家宣布三件大喜事，在宣布之前，要求大家聽了以后不要喊，不要跳，否則，你們站的臺階要垮掉，會傷人的。”當時拍照用的臺階是木頭做的。大家答應總理的“條件”。總理說：“第一件，今天凌晨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大家不要跳；第二件，赫魯曉夫垮臺了；第三件，毛主席馬上就要來接見大家了。”總理話音剛落，毛澤東、劉少奇、朱德、鄧小平、陳云等中央領導人走了出來，向大家招手致意。何仿現在想起來，創作、指揮、導演人員的“待遇”是頗高的，他們與中央領導人一起坐在前排拍照，何仿與毛澤東大約相隔20多人。當時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全都參加了接見。接見完后，中央領導人都到人民大會堂樓上去了，周總理沒有馬上走，他對大家說：“現在毛主席召開政治局會議，研究國際形勢，大家要更好地做好工作。”

在中南海召開座談會，周恩來整整一個通宵傾聽大家的意見和建議，并當即打電話給葉劍英要求落實處理意見和建議

1949年7月的一天，何仿代表三野文工二團出席周恩來主持的“軍隊文藝工作者代表座談會”。何仿當時并不是三野文工二團的負責人，只是音樂股的副股長，但他的演出指揮非常棒，所以決定由他和三野十兵團文工團長出席，全權代表三野。晚上，何仿換上一套剛洗干凈的綠軍裝，打好綁腿，扎上皮帶，步行到東單，然后乘坐有軌電車到北京飯店附近的集合地，與一、二、三、四野戰軍和華北、東北軍區的十幾名代表，一起乘坐大客車進入中南海。

周恩來在勤政殿辦公，座談會就在這里開。周恩來進來后，與大家一一握手，秘書在旁邊一一介紹每個人的姓名和所屬部隊。何仿向周恩來行軍禮，周恩來親切地注視著何仿，與何仿握手。

周恩來讓大家坐下，自己坐在北邊向南的沙發中間，正好與何仿面對面，使何仿能認真細致地端詳周恩來：只見他烏黑的頭發向后梳著，濃眉大眼，容光煥發，身著一套米黃色的中山裝，咖啡色襪子，黃皮鞋，溫文爾雅，神采奕奕。周恩來坐定后就軍隊文藝工作談了自己的看法，要求部隊同志團結解放區來的同志和城市里來的同志，還談到了自己對文藝的愛好，他說在南開讀書時就很喜愛文學，學過繪畫，演過文明戲，唱過很多歌。說到這，周恩來說，大革命時期有一首流行很廣的歌曲，你們會唱吧？說著，他就唱起了“打倒列強，打倒列強”，何仿與在場的同志就和著唱：“除軍閥，除軍閥，國民革命成功，國民革命成功，齊歡唱，齊歡唱！”氣氛十分熱烈。周恩來接著說：“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大家又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大刀進行曲》、《黃河大合唱》、《游擊隊歌》。當年很多熱血青年在黨的感召下，就是唱著救亡歌曲跑到延安和敵后各抗日根據地來的。街頭劇《放下你的鞭子》，秧歌劇《兄妹開荒》，新歌劇《白毛女》等，都感染、鼓勵了很多人。在《兄妹開荒》里演哥哥的王大化死了，很可惜……”

華北軍區抗敵劇社有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同志，在匯報了他們的工作情況后，對部隊文藝工作者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發表了意見。他說：“我們那里業務上沒有什么發展前途的同志，調到連隊去當文化教員或搞政治工作，幾年以后他們當了團政委，行軍有馬騎，吃飯有勤務員打；而一些當時認為有專業才能的同志，就留在劇社工作了，幾年下來，他們行軍是靠雙腳，自己打飯吃大灶，這些也習慣了。但他們是搞創作的，想多看看有關文件，多聽一些重要報告，政治待遇不高，就難以辦到了。”周恩來一邊聽，一邊記，忽然仰面爽朗地笑道：“噢！業務上沒有發展的調出去了，當了政委，騎馬了，有才能的留下來，行軍靠兩條腿，自己打飯吃大灶。文工團的同志不可能都當政委，但搞創作應該看到有關文件，聽到重要報告。這是工作需要，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都要研究，適當提高。”一席話使全場氣氛頓時活躍了許多。

何仿當時21歲，是參加座談會代表中最年輕的一位。輪到何仿發言，他站起來剛說了沒有兩句話，周恩來就問：“你這位小同志是蘇北人嗎？”何仿回答說：“是皖東天長人，安徽省天長縣是伸進蘇北的突出部。”周恩來點頭：“我知道。”天長縣與周恩來的故鄉淮安己經非常接近了，口音相仿，也許何仿的口音勾起了周恩來的思鄉之情。周恩來微笑著擺擺手勢讓何仿坐下：“坐下來慢慢說。”何仿匯報了在萊蕪戰役中，三野文工團隨部隊強行軍七天七夜的情景，周恩來聽后像是在深思：“噢！噢……”何仿接著談了兩條意見，一是他們都是根據地出來的，希望能有機會到高等院校深造；二是對部隊文藝工作者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他同意剛才同志的發言，最好能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后來發言的同志也大都談到政治和生活待遇問題。這時，周恩來站起身來，走到手搖電話機旁搖起電話：“我要葉劍英總參謀長。葉總參謀長嗎？我在和參加文代會的部隊文藝工作者代表開座談會，大家對部隊文工團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有意見，我請你以中央軍委名義，主持起草一份軍隊文藝工作者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規定的草案，以便研究討論后在全軍實行。”這時已是凌晨一點鐘，秘書端來了幾盤餅干，周恩來讓大家邊吃邊談。有一位文工團長抱怨領導不重視文藝工作，周恩來說：“作為領導，應該關心、重視文藝工作，幫助解決困難。但作為文工團負責人，要努力使團體做出成績受部隊歡迎，爭取領導的關心幫助。這是兩方面的問題。你們主觀上要努力，不要老是埋怨客觀，不重視呀，不關心呀。你這個同志有片面性。”周恩來既和藹又嚴肅的教誨，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解決矛盾的辦法。

發言還在繼續，周恩來不時地在筆記本上記下意見。過了4點以后，大家都發過了言，周恩來一再問：“大家還有什么話要說？”最后，他諄諄教導軍隊文藝團體，“要顧全大局，不要留戀已經解放的大城市，應該發揚為工農兵服務、為革命戰爭服務的優良傳統，繼續深入部隊，鼓舞廣大指戰員向一切尚待解放的地區進軍，完成祖國統一大業。要努力反映偉大的革命戰爭，向工農兵學習，表現工農兵。文工團在新解放區會吸收一批有專業技術的知識分子，有些老骨干要到部隊去、到新區去工作，有的業務骨干在以后適當的時候，可以送到藝術院校去深造，國家會開辦音樂學院、戲劇學院、美術學院和舞蹈學院的。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將要召開了，新中國將要成立了，毛主席說：‘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任重道遠，同志們，努力奮斗呀！”

周恩來從勤政殿送何仿他們出來，在黎明的薄霧中穿過幾座庭院，大家非常感動，說：“周副主席，請留步，早上天氣涼，有露水，您要多保重身體呀！”周恩來一直把他們送到中南海大道旁，目送他們上了汽車。大客車開動了，周恩來還在路燈光和晨曦中向大家頻頻揮手……

這次座談會后，9月份，中央軍委關于軍隊文藝工作者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的若干規定（草案）就下達了，文工團參照部隊評級，享受有關待遇。之后，何仿到“濟南第一團”幫助開展連隊文藝試點工作，1950年，他被華東軍區（三野）政治部保送至上海音樂學院學習，與何仿一起學習的有第一、二、三、四野戰軍幾十名部隊音樂工作者。

聽完《茉莉花》，周恩來說：不要唱了，不要唱了，再唱要想家了

1965年春，周恩來作為中國政府代表團團長率團到印尼參加慶祝萬隆會議十周年活動，各國都帶了文藝團體參加慶祝演出。文化部征求周恩來的意見時，周恩來說：“我帶前線歌舞團去。”到印尼參加演出，前線歌舞團的節目中就有女聲小組唱《茉莉花》。每當演唱這首歌時，周恩來總是聽得非常專注，臉上露出喜悅之情。會議結束后，前線歌舞團到柬埔寨去演出，周恩來則回國，中國駐印尼大使館為周恩來舉行送行晚會。在晚會上，前線歌舞團演唱了許多江蘇民歌，如《拔根蘆柴花》、《九連環》，最后唱了《茉莉花》。周恩來聽后感慨地說，你們美妙的歌聲使我又一次想起54年沒有回過蘇北老家了。女演員孫子鳳忙問：“總理，您為什么不回家去看看呢？”“工作太忙了！”然后，演員又唱了一遍《茉莉花》給總理聽，總理聽后感謝大家的好意，詼諧地說：不要唱了，不要唱了，再唱要想家了。

總理向何仿講他抽煙的“秘密”

從柬埔寨演出回來，前線歌舞團又到波蘭、阿爾巴尼亞演出，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在還沒有回到北京時，周恩來就多次關心地向文藝秘書詢問前線歌舞團的情況。秘書知道周恩來想見見前線歌舞團的同志，就安排了歌舞團回國后與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同志舉行聯歡晚會。

舞會在中南海紫光閣舉行。那天晚上，周恩來有外事活動，不能按時來，陳毅、李先念等先來了。秘書對何仿說，總理今天肯定要來的。所以，何仿沒有指揮奏樂開始，想等總理來了后再開始。何仿當時想，晚會的主人是總理，要等總理來了再開始，陳毅是老首長，不會見怪的。這時，秘書過來讓何仿開始，說是總理關照的，不要等他。何仿頗為為難，陳毅說，我們先開始也行，但總理來時大家要起立鼓掌，表示歡迎。何仿知道，周恩來是反對他出現時鼓掌之類的“儀式”的。后來周恩來到了，大家停下來鼓掌，周恩來就急忙對大家擺手，叫大家不要鼓掌。

周恩來對他人的謙遜禮讓，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忽略馬虎。何仿記得紫光閣的這個舞廳，中間有一排座位，是主座，周恩來剛開始是坐在這里的，演員在舞會進行過程中唱歌是臉對著這排主座的，后來周恩來就隨便坐到角落的椅子上去了。這時演員開始唱歌了，主座上坐著的是陳毅，與周恩來正好是相反方向。演員很為難，就問何仿，臉朝向哪里唱？何仿讓她們朝總理，總理就急忙搖手，說：面向陳總，面向陳總。結果，何仿讓演員采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朝陳毅唱一會兒，朝總理唱一會兒。

晚會進行時，何仿坐在周恩來邊上，拿出煙抽。周恩來問：“你多大年紀了？”何仿回答說：“我是28年出生的，49年第一次見到總理時，我21歲，您當時說我還是一個毛孩子。您比我大30歲，我今年37歲，總理是67歲。”周恩來說：“對。你抽煙？”何仿答：“搞藝術創作，要熬夜，抽煙提提神，就這樣上了癮。”周恩來說，“我也學過抽煙。”何仿驚奇地問：“從來沒見過總理抽煙，總理什么時候抽過煙？”周恩來就對何仿說：“1946年在南京與馬歇爾談判時，我能聽懂英語，在馬歇爾提出問題后，我實際上已經聽明白了，等翻譯翻出來，我再抽口煙，慢慢地吐出來，這樣，就爭取了思考時間，能夠在談判中堅持原則，占據主動。”接著周恩來笑著說，“談判結束后，我又不會抽煙了。”一番話引得何仿也禁不住樂了。

“好一朵茉莉花”，何仿的歌聲記錄了新中國意氣風發年代人民對領袖的純情，而這樣的感情今天回憶起來依然倍感親切。

責任編輯 鐘海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