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二野三兵團第十五軍從幾十支野戰軍中脫穎而出,被中央軍委確定改建為現代化空降兵部隊,成為藍天蛟龍。提到十五軍能夠勝出的原因,時任空軍司令員劉亞樓這樣說:“這次改建為什么選到十五軍?這也是經過挑選和比較的。十五軍是個能打仗的部隊,在上甘嶺打出了國威,不僅中國,而且全世界都知道有個十五軍!”時光荏苒,55年過去了,翻開歷史的畫卷,我們仍然慨嘆于十五軍在上甘嶺創下的驚世之舉。
“國內像十五軍這樣的部隊多的是,可上甘嶺只有一個,丟了上甘嶺,誰都沒有臉見國人”
上甘嶺太小,抗美援朝時期,朝鮮地圖上并不標注上甘嶺,只有五圣山。五圣山海拔1061.7米,溝塹縱橫,峰巒疊起。五圣山的南面,有個小山村,就是上甘嶺。在上甘嶺的兩側,有兩個小山頭,右邊是597.9高地,左邊是537.7高地,這兩個山頭加起來不過3.7平方公里。但它們互為犄角,背靠五圣山,是五圣山前沿的重要支撐點。就在這塊彈丸之地,發生了舉世矚目的上甘嶺戰役。
1952年10月14日凌晨3時30分,無數條閃爍明滅的彈道,將墨黑的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597.9和537.7高地上有著幾百萬年地質史的灰褐色巖石,扒皮般被生生揭掉一層,化作碎屑粉末飛揚彌漫,懸聚在一片火海之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塵團,空氣中飽浸濃烈的焦糊味和硫磺味。
被炮火籠罩的部隊正是志愿軍第十五軍。十五軍當時名氣不算大,在我軍的戰功簿上,還是個小字輩,自1952年3月起,一直擔負著守衛五圣山和西方山一線的任務。戰斗打響后,軍長秦基偉在軍作戰室掩體里,焦急地一份份研究敵情通報,很長一段時間,幾乎沒挪步,原因很簡單:不明敵人企圖!確實,戰斗爆發得太突然、太猛烈,軍指揮所與前線的通訊幾乎全部癱瘓,許多重要情況報不上來,況且在秦基偉的視野里,五圣山是險峻的,西方山卻是個脆弱地帶,按說敵人的主攻方向不該是五圣山,美軍棄弱攻強,實非用兵常理。幾十年后,他在回憶錄中記述這一天說:“這是我一生中又一個心急如焚的日子。”
炮火過后,凌晨5時左右,美軍第七師三十一團全部,南朝鮮軍第二師三十二團及十七團1個營,共7個步兵營,在300余門火炮、27輛坦克、40余架飛機支援下,分6路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發動猛烈進攻。
堅守597.9高地的是第四十五師一三五團九連,其前哨11號陣地最先與敵人交上了火。從5時至13時30分,志愿軍指戰員先后擊退敵人20余次沖擊,并擊退總攻擊3次。
17時,因志愿軍傷亡過大,且第二梯隊在反沖擊道路上被敵炮火嚴密封鎖,難以及時支援戰斗,597.9高地除1號陣地外均被敵攻占,防守部隊隨即轉入坑道堅持作戰。
在537.7高地北山陣地上,從4時30分開始,南朝鮮軍1個營在炮火掩護下,分三路向志愿軍陣地進攻。第一三五團一連以短兵火力和輕機槍側射火力大量殺傷敵軍,連續擊退敵人4次沖擊。8時和11時,敵人又兩次投入1個整營的兵力進行強攻,堅守陣地的勇士們與敵人進行激烈爭奪,雖然遭受重大傷亡,仍然堅持戰斗。機槍射手陳治國,在機槍射擊臺被打毀的情況下,把機槍腳架放在自己雙肩上代替射擊臺,讓副連長初盈江射擊,后身中7彈,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至13時許,因地面工事全被打壞,第一三五團一連在與敵人先后3個營的兵力激戰9小時,擊退敵40余次進攻后,退守坑道。
當日20時,志愿軍乘敵立足未穩之際,以4個步兵連,在全部炮火支援下,依靠坑道作戰部隊的有力配合,分4路向敵人進行反擊。激戰至22時,全部恢復陣地。在597.9高地2號陣地的激烈戰斗中,志愿軍第一三五團七連戰士易才學,用手雷、手榴彈先后炸毀敵人7挺重機槍和5挺輕機槍,連續摧毀4個火力點,殲敵100余人,被授予“二級英雄”稱號,記特等功。一級英雄孫占元,帶領突擊排與敵人爭奪陣地,雙腿被炮彈炸斷,仍然頑強地指揮戰斗。后來敵人反撲,他一人用繳獲的兩挺機槍輪流射擊,接連打退敵人兩次沖鋒,斃傷敵80余人,最后引爆手榴彈與敵同歸于盡。
黃繼光是四川中江人,一三五團二營營部通信員。19日下午隨營參謀長張廣生來到六連準備參加反擊戰。戰斗打響后,六連一路摧關拔寨,卻被0號陣地上4個子母連環堡壓制住,先后上去3個爆破組都傷亡殆盡。關鍵時刻,黃繼光主動請戰,帶著連部通信員吳三羊、肖登良執行爆破任務。三個年輕戰士很機靈,交替掩護躍進。黃繼光和肖登良分別炸掉東西兩側的子堡。然而,吳三羊犧牲了,肖登良亦受重傷。六連指導員馮玉慶從陣地下爬上來,拖過一挺機槍掩護黃繼光利用彈坑向主地堡躍進。忽然,一串子彈飛來,黃繼光受了傷,他忍著巨大的傷痛緩慢卻不懈地匍匐近主地堡,奮力扔出最后一顆手雷,便一頭栽倒了。然而,手雷只炸掉了主地堡的一半,敵人的機槍仍在朝外射擊。此時,黃繼光身上一件武器也沒有了。關鍵時刻,7處負傷的黃繼光,拖著殘缺的身軀爬到主地堡的射擊死角處,用力支起上身,側轉身來向陣地下招了招手,嘴里喊了句什么,但坡下的人聽不清,只有馮玉慶一下子省悟了那個手勢所傳遞的信息,轉頭向身后的張廣生急喊一聲:“快,黃繼光要堵槍眼了!”話音剛落,黃繼光大張雙臂撲向了炙熱的槍管。
打掃戰場時,黃繼光的遺體趴在地堡上,兩手還緊摳住堡頂的麻包。美軍的機槍將英雄的胸腹,打出一片蜂窩狀的焦糊,背肌也被高速穿越而過的子彈打飛了,露出碗口大的窟窿。令人驚奇的是,黃繼光身上的7處創傷,竟無一處流血,地堡前也沒有留下一絲的血痕。這位年輕士兵的最后一滴血,已灑在匍匐的路上。
至20日凌晨,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表面陣地被全部收復。
從14日至20日,敵我雙方在3.7平方公里的兩個高地上,進行了七晝夜的爭奪,戰斗空前激烈。敵軍共投入7個團、17個營的兵力,我投入3個團、21個連的兵力,志愿軍以傷亡3200余人的代價,殲敵7000余人。第四十五師參戰連隊大部分傷亡過半,有的連隊只剩下幾個人。面對大批倒下的戰友,師作戰科長在向軍里報告傷亡情況時,竟失聲痛哭。秦基偉得知后對師長崔建功說:“告訴機關的同志,十五軍的人流血不流淚,誰也不許哭!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傷亡再大,也要打下去。為了全局,十五軍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國內像十五軍這樣的部隊多的是,可上甘嶺只有一個。丟了上甘嶺,誰都沒有臉見國人!”
“大小也打了幾百仗了,都沒有用過警衛員上戰場,上甘嶺把我的警衛連都打光了”
10月20日,志愿軍第三兵團根據志愿軍和人民軍聯合司令部的指示,決定以剛從金城前線撤下赴谷山地區休整途中的第十二軍,作為上甘嶺戰役預備隊,先調該軍第三十一師全部,繼調該軍第三十四師第一OO團、第一O六團和第三十五師第一O三團,共6個主力團陸續開往上甘嶺地區,準備參加決定性反擊作戰。為了給反擊創造時間,兵團指示防守部隊“以堅守坑道為主,并集結力量,補充糧彈,為進行決定性反擊作好準備”。于是,從10月21日至10月29日,志愿軍以坑道為中心,同敵人展開了破壞與反破壞、圍攻與反圍攻的激烈戰斗。
最初,美韓軍根本沒有想到志愿軍能在鋼鐵般堅硬的巖石中開鑿出坑道。進攻上甘嶺的美韓軍部隊,得意洋洋于炮火的威力,沖擊動作懶散,爬爬停停,左顧右看??僧斔麄兣赖桨肷窖鼤r,志愿軍勇士們就現身了,猛烈的火力橫掃,打得美軍連滾帶爬竄下山去。如此這般幾次反復,敵人十分惱火和困惑:炮火已將兩個高地的草根都拔了起來,中國軍隊為什么總是打不光?難道中國人是從地下冒出來的?
后來,第四十五師的一個火線運輸員往537.7高地北山上送彈藥,因找不到坑道口就拍掌聯絡,被敵人聽到了,他們狡猾地應聲而拍,這個運輸員循聲摸過去,結果被韓三十一團俘虜。或許嚴刑之下沒能挺得住,或許太年輕也沒覺得這算個什么秘密,總之,這個運輸員如實說了:我們的陣地上挖有坑道,你們一開炮,我們的人就躲進去,等你們打完炮再出來。
美韓軍這才醒悟:志愿軍正是從地下冒出來的!自此,他們把破壞坑道作為與志愿軍交戰的重點。
上甘嶺上對敵人威脅最大的是597.9高地的坑道。該高地上共有3條大坑道,8條小坑道,以及30多個5米左右深度的防炮洞。大坑道和多半數的小坑道,都控制在第四十五師手里。其中1號坑道為主坑道,位于l號陣地上,是整個高地最大的屯兵洞。洞子全長70多米,高1.5米,寬1.2米,坑道頂部是厚達35米的石灰巖堅石層,坑道的兩個洞口,均面北朝著五圣山方向。
堅守1號坑道的正是電影《上甘嶺》中的原型——一三四團八連。這個連的前身是劉伯承的第一二九師警衛營三連,素以作戰勇猛著稱。22日清晨,美軍開始進攻1號坑道,他們用無后座力炮轟、堆放炸藥包炸、往洞里扔手榴彈、P—51型強擊機俯沖掃射,一個班接一個班地向坑道里沖擊,直打得坑道里濃煙滾滾,山崩石裂。八連全力進行反擊,但洞口狹窄,射界受制,一位戰土縱身跳出,端起沖鋒槍與美軍面對面射擊。他剛倒下,又一個戰士沖出坑道。第三個戰士正要往外沖,連長李保成一把攔住,朝步話機員吼了一嗓子:“要炮火,朝洞口打!”
步話機員機敏地將拴在手榴彈木柄上的天線扔出洞口,大聲呼叫:“張莊,張莊,我是李莊,我是李莊,門口盡是蒼蠅蚊子,快灑藥水?!鄙夙?,一陣陣炮火從五圣山背后呼嘯而至,炸得美軍橫尸遍野。
美軍沒占到什么便宜,又換上了韓二師。他們不像美軍那么性急蠻干,而是用曲射炮彈遠吊轟炸坑道口;用毒氣彈、硫磺彈往洞里熏;從坑道頂部鑿眼裝炸藥爆破;滾來巨石堵住洞口;將鐵絲網纏繞成團堵塞坑道……美國大兵們亂哄哄地忙活了5天,對坑道仍無可奈何,韓二師接防的當天,就將1號坑道的兩個出口全部炸塌,只剩下碗口大的一個孔透點氣。后來,八連付出了傷亡37人的代價,才將洞口重又掏開。
要確??拥赖陌踩?,就必須阻止敵人破壞坑道口,為此,八連官兵的巧計層出不窮:組織縱深炮火及側后方的機槍火力嚴密保護坑道口;在坑道口用麻袋裝土石修筑工事,阻擊敵人,并將交通壕與坑道口連接起來,以利機動。排長魏學進、副排長李懷先,還想出個絕招:在坑道口處挖一個深坑,再由坑道內向外挖一條通向深坑的交通溝,使敵人投來的炸藥包和手榴彈都順著交通溝滾到深坑里爆炸。與此同時,各坑道不斷組織冷槍殺敵運動,狙擊敵人。第一三四團五連四班堅守597.9高地3號至8號陣地間的小坑道11晝夜,在與上級完全斷絕聯系的情況下,開展冷槍戰,殲敵220人,自己無一傷亡。在堅守坑道的戰斗中,各坑道小型出擊158次,共殲敵2000余人。
大量消滅敵軍的同時,志愿軍傷亡也很大,僅597.7高地1號坑道里的八連,平均每天就有一個班的兵力消耗。這個連最多時補充到120多人,最少時只有5個戰斗員。八連是所有堅守坑道部隊的一個縮影。
鑒于十五軍傷亡嚴重,三兵團代司令員王近山給軍長秦基偉打來電話:“老秦,十五軍打到這個地步,已經到極限了?,F在有兩條路,一是頂著打下去;二是退一步再說。由你選擇!”
王近山是影片《亮劍》中李云龍的原型,是二野的驍將,被國民黨軍稱為“王老虎”、“王瘋子”,但是仗打到這地步,他也有點躊躇了。秦基偉當時就惱了:“王司令員,信不過十五軍嗎?為什么不打?從前十幾天的情況看,敵人的底氣不過如此,我的意見是堅決打下去!”
10月25日,秦基偉召開作戰會議,決定從第二十九師八十六團抽調5個連,從八十五團抽調1個營投入597.9高地進行反擊;從八十七團抽調5個連投入537.7高地北山反擊,另外,從十五軍直屬分隊和軍機關抽出1200名戰士補充到四十五師,甚至軍警衛連也大部分補充到前線。然而,由于敵人的炮火封鎖異常猛烈,這些人很多也都犧牲在增援上甘嶺的交通線上。
上甘嶺戰役結束后,秦基偉回憶這段經歷,感傷地說:“大小也打了幾百仗了,都沒有用過警衛員上戰場,上甘嶺把我的警衛連都打光了呀!”
正是因為四十五師將士依托坑道頑強抗擊敵人,才為援兵爭取了時間,為全軍的大反擊奠定了勝利的基礎。
在混沌的黃昏中,連續數日烽火硝煙遮蔽的天空驟然一亮,瞬間,天宇間一片輝煌,桔紅色的光輝照亮了整個上甘嶺戰場
10月30日22時,十五軍炮兵率先吹響了大反擊的號角,開始了我志愿軍史上第一場大規模炮戰。炮群集中133門大口徑火炮、30門迫擊炮,一起開火,密集的炮彈立刻覆蓋了597.9高地。高地頓時像沸騰了的火山,到處是爆炸的火光和翻騰著的黑煙。
5分鐘炮火急襲后,坑道里的官兵沒有像往常那樣迅速沖出坑道清繳殘敵,而是繼續等待。原來,十五軍已經設計了詐敵方案,在第一次炮擊過后,刻意制造出炮火延伸的假象。美韓軍士兵從絕望中蘇醒過來,掙扎著從殘破的地堡和防空洞中爬出來,搶修野戰工事,等待志愿軍的沖鋒。就在敵人重新展開之后,炮群忽又殺了個回馬槍,對原壓制目標急襲10分鐘,炸得敵軍人仰馬翻、尸橫遍野。接著,炮火再次假作延伸,一路向敵防御縱深轟隆過去。美韓軍士兵再次被騙出隱蔽部進入陣地,可他們剛把槍架起來,延伸過去的炮火利索地來了個反跳,折回頭來原地轟炸。真真假假地這么折騰幾個來回,敵人的守備部隊就給砸得差不多了。
我軍炮火真的延伸后,十五軍四十五師以10個連兵力對占領597.9高地表面陣地的敵人進行內外夾擊,經過1小時激戰,全殲守敵4個連,奪回了表面陣地。
決定性反擊一開始,軍長秦基偉就連個盹都沒打過。31日夜,597.9高地已全部收復,他仍沒離開作戰室,不斷查看作戰示意圖,分析敵情通報。
這一天的黃昏時分,在粉碎敵人最后一次集團沖擊時,主峰陣地上空出現了一幕令人驚心動魄的奇觀:在混沌的黃昏中,連續數日烽火硝煙遮蔽的天空驟然一亮,瞬間,天宇間一片輝煌,桔紅色的光輝照亮了整個上甘嶺戰場。緊接著,一聲奇異的爆炸聲裂破了長空,天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火團,暴風驟雨般降下一陣燃燒著的金屬碎片。原來,美軍一架低空支援步兵沖擊的F—51型強擊機,居然撞上了我軍發射的低彈道彈丸,頓時粉身碎骨,那眩目奪魄的一亮,那驚天動地的一響,再加上紛紛墜落的殘骸正好落入敵陣地,使本來就膽戰心驚的美韓士兵更加恐慌。
到11月5日黃昏,美韓軍再也無力進攻597.9高地了,這個標高已被炮火削去2米的山頭使他們望而生畏,完全失去了爭奪的意志。
在10月30日至11月5日對597.9高地的大反擊和鞏固陣地的戰斗中,志愿軍以傷亡2500余人的代價,殲敵6000余人。在反擊597.9高地的同時,我八十七團以5個連的兵力,反擊537.7高地,殲敵800余人,有力地配合了597.9高地戰斗。
上甘嶺戰役,十五軍打得霸氣十足,打得氣勢磅礴,為新中國打出了大國地位,更為中華民族樹立起一座巍峨的精神豐碑。在五六十年代的中國,“上甘嶺”成了英勇頑強的代名詞,革命英雄主義的同義語,感動、引導了幾代人。
上甘嶺一役中,十五軍涌現出戰斗英雄、模范、功臣1.2383萬人,并涌現出以集體特等功連——第一二四團八連為代表的英雄集體200多個。
正如第十五軍所編撰的那本沉如秦磚的《抗美援朝戰爭史》中一句話所描述的:上甘嶺戰役中,危急時刻拉響手雷、手榴彈、爆破筒、炸藥包與敵人同歸于盡,舍身炸敵地堡,堵敵槍眼等,成為普遍現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哪支部隊敢像十五軍這樣自豪地宣稱此類驚天動地的壯舉為“普遍現象”呢?
責任編輯 鐘海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