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2日 晴
巴黎夢與胡蘿卜
月亮夢到一個夏日,是巴黎的晴天,窄窄的石頭房間,蜿蜒而下的粗糲石頭,月亮穿淡青色的裙,裙角上有細小的蝴蝶翅膀,醒來的月亮只看到窗外高聳入云霄的建筑,玻璃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很多年以前月亮和陳信有個約定,攢足夠的錢去巴黎。
陳信是曾經住在一樓的小哥哥,搬來的那個夏天,梧桐樹葉把整個路都映成暖洋洋的淡綠色,月亮弄丟了心愛的小貓,媽媽送給她一個長耳朵的兔子做補償,月亮穿蔥綠的小裙子,紅色的小靴子,淚痕未干的蹲坐在大樹下,看卡車上滿當當的柜子,床,梳妝臺在陽光里一件件的逶迤而下,然后那個亮眼睛的男生突然跳到了她的面前。先是拽了拽兔子的耳朵,接著又拍了拍了月亮的腦袋,他說:“你為什么哭?”月亮背轉頭不看他,他又笑著去拽兔子的耳朵,說:“Pomme在笑你了。”
月亮的第一個毛絨玩具叫Pomme,是只長耳朵的兔子,名字是陳信取的,他說,那是法語蘋果的意思。
很多年后,陳信說,看到陽光樹影下的月亮,像根水淋淋的胡蘿卜,抱著一根長耳朵的白兔子。15歲的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神奇。
6歲以前,月亮是個孤單的小孩子,每天陪她的只有一只小貓,小貓是路邊的草地上撿回來的,瘦瘦小小,卻有雙凌厲孤傲的眼睛,小貓丟的那天,樓下搬來了一個亮眼睛的小哥哥,因此6歲的月亮總覺得他和小貓之間有某種聯系。
高一的暑假,陳信從一個海濱城市搬來北方,他的第一個朋友竟然是樓上的小妹妹,那個倔強獨特不與眾合的小女生。搬來的第二天清晨,一推門就看到門口的小女孩,一臉冷漠的表情,充滿抗拒的姿態,只有手里的兔子是溫暖的。
他說:“嘿,是你,你叫什么名字?”而她居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笑靨如花,是小孩子的單純和清亮,她用稚嫩的童聲說:“尹月亮。”
如果說一切故事都有個開始,月亮始終覺得,她和陳信的這個開始有些匪夷所思,很多年之后月亮還能想起那個清晨,她拖著貓頭拖鞋貼著粘糊糊的墻壁一個人悄悄溜到陳信的家門口,她只是期待丟失的小貓會突然從房間里竄出來,她甚至幻想緊緊地擁抱它和親吻它……然后門開了,她看到那雙黑亮的眼睛,還有那個溫暖的笑容,月亮想,她的小貓真的是又回來了呢。
一起去巴黎
陳信給月亮講海邊的故事,還有美人魚的故事,月亮常常是聽著聽著就抱著Pomme睡著了,直到媽媽下樓把自己抱回去。
陳信的嘴巴里有一個神奇的世界,讓月亮艷羨不已,是湖藍色的天空,是滿天星斗,是溫軟甜膩的潮汐聲,是彩色的貝殼,漂亮的海星,是一個宛如童話的地方。
那些記憶活在陳信的身體里,蘑菇一樣地生長,越來越旺盛。初到陌生之地,15歲的他有強烈的被隔絕的感覺,只有在小房間的一隅才能找到安全,那個小妹妹真的像家里的月亮那樣柔軟新鮮,她總是拖拉著一雙貓頭拖鞋,抱著長耳朵兔子,糾纏著自己給她講故事,講在巖石里突然爬出來的小螃蟹,講在沙灘里倉皇而行的寄居蟹,當他神采飛揚地說起那些細節的時候,仿佛在她柔軟的目光中回到了家鄉。
后來,月亮的媽媽帶她去了最近的海域,月亮回來滿是失望,她說,不好玩,全都是人,她丟了自己的涼鞋。
陳信拍她的頭說,那好吧,以后我們一起去巴黎。
巴黎在哪里?月亮爬在比自己還大的地圖上找巴黎。很遠。陳信的爸爸工作的地方,有很漂亮的鐵塔,很好吃的蛋糕。
小貓和狗尾草
陳信是月亮心里的一個秘密。
月亮9歲時,陳信已經長成一個大孩子,他們很少在一起聊天了,只是周末的時候,偶爾去他家看碟片。
陳信有一群朋友,熱熱鬧鬧地開Party,風風火火地打籃球,他們喊月亮“小跟屁蟲”,月亮是這群大男孩的小妹妹。
周末的時候,一群人去郊游,月亮坐在陳信的單車后面,裙擺飛揚,她唱著歌,所有人一起哄笑,有人說,月亮,你長大了嫁給你的陳信哥哥吧。月亮聽到大家都在笑,不知道為什么臉頰熱乎乎的,風怎么吹也吹不散。
那天在草地上,陳信教月亮騎單車,她一次次的摔倒,滿腿都是淤傷,可是倔強的不肯放棄,天晚了看到陳信滿是心疼的表情,他突然在草地上擁抱了她——漫天都是灰藍色的,月亮身體僵硬,后來竟然變得軟綿綿的,覺得天地間飄滿了蒲公英。他說:“月亮,你何必弄得自己傷痕累累?”
月亮眼睛莫名的潮濕,后來有一次月亮在夢里重新溫習了這個畫面,醒來滿眼是淚,實際上她已經分辨不清那是真實發生過的,或者,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記憶重組?不過她記得回去的那晚,她在陳信的單車后面昏昏欲睡,滿天的星星微小璀璨,天空是傳說中的墨藍色,那是她第一次希望路沒有盡頭。
中國藍
諾言會變,何況,他們之間本無諾言。
時間的變化讓人害怕,短短幾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月亮措手不及,先是父母的離婚,后是自己天崩地裂般的病,幾乎死去,在迷糊中月亮便成了夢里的那尾小人魚,水波里都是陳信層層疊疊的笑靨,她期待著可是心卻疼如刀割。
陳信的爸爸早就不會回來,直到他和他的媽媽都面對現實的那天,兩人都如釋重負,在陽臺上,月亮看到在樹下抽煙的陳信,她跑下去的時候,他卻已經消失不見,月亮再一次像丟了貓咪的6歲孩子,蹲在樹下,竟是落寞和孤單的表情。她想,他早就已經不記得,當年說過的,一起去巴黎。
陳信第一年高考失敗,第二年他考取了外地的大學,月亮給他的信寫寫涂涂,終于還是沒有給他,送行的時候,在火車站月亮哭得像個小孩子,他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說,乖,好好照顧自己——只當他是妹妹。
月亮見到梅子的時候想到的詞是中國藍,第二年暑假,陳信帶回來的女朋友,轉年,他要以交換學生的身份去比利時。
暮色四合,兩人終于又有機會走在馬路上,很多過往電影一般在月亮腦海里閃爍,她說,你知道么?我從6歲就開始喜歡你,我原來打算這個秘密在心里死掉,但是我想告訴你。
而陳信只是說,我畢業后要和梅子結婚。
月亮哭了,眼淚在風里很冷,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手指細碎冰冷如同玻璃,她那么想從身后緊緊地抱住他,繁星滿天,只是短短的一秒鐘,也如同經歷了幾生幾世。
如果時間重來,還是幾歲的那棵梧桐樹下,她是懷抱兔子淚痕未干的小女生,而他是初來乍到陌生的高中生,他正打算走過去,而她跑開……也許,所有的故事就是這樣書寫的。
不開始,便永不結束。
湖北省襄樊市襄城區運動路75號學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