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最大賭球案

引子

2006年6月，上海嵩山路上的一處酒吧里熱鬧非凡，世界杯足球賽小組賽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十幾位客人圍坐一起，觀看著大屏幕中精彩的足球表演。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這些看球者似乎與普通球迷不同，他們只關注于進球、比分，對于場上的爭搶、門將的撲救及球員的精彩動作則無動于衷，有一些“女球迷”在看到阿根廷隊開始場上進球時，忍不住交頭接耳，還有人按捺不住地撥通手機竊竊私語。與此同時，上海警方接到了一條舉報信息：“一個酒吧里經常有人聚在一起看球、評球、賭球。”

12月4日，酒吧里的兩名男子正對著筆記本電腦核對著什么，早已守候一邊的刑警一聲令下，將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兩人擒下。經警方技術鑒定，當場繳獲的筆記本電腦中顯示，這兩名男子使用了多個賬號登錄境外的多家賭球網站。

“我們在酒吧招攬賭球者，然后用自己手中的賬號對世界杯的每場球賽進行押注，之后根據球賽的結果結算輸贏。”面對鐵定的證據，其中一人垂下了頭。

當天下午四時，偵查人員敲開了浦東丁香路上一高檔住宅小區17樓住戶的大門，正在書房登陸賭博網站的房廣立猝不及防，被警方束手就擒，正是這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老大”一手編織了申城迄今為止最為龐大的賭球大網。此后短短10天內，警方順藤摸瓜將該賭球團伙的28名代理一網打盡。

國外坐莊國內下注

“我原來是在深圳做‘跟隨’的，就是帶國內老板去澳門等地的賭場賭博，我為他們服務，他們給我些小費或者紅利。”房廣立在審訊中交代。

房廣立，1972年生，1998年因販賣淫穢VCD被收容勞動教養一年。勞教結束后，房廣立落魄為“無業游民”，開始從事“跟隨”等活兒在上海、深圳等處“混飯吃”。

“我原先是不賭球的，是我弟弟房廣超在經營操作賭球生意，”房廣立事后稱，“2006年初，我弟弟要我回上海，他告訴我，他在上海做網絡賭球的事已經小有名氣，但下線里有人欺負他，要借我去壓服下線。”于是，在弟弟的指示下，房廣立冒充馬來西亞老板與弟弟的下線開始接觸，并由此認識了不少“賭球代理”，進入了賭球這張“網”。

房廣立發現，網上賭球的范圍和刺激性遠遠超過了他此前接觸的任何一個“賭場”，英格蘭超級聯賽、意大利甲組、中國超級聯賽、西班牙乙組、挪威超級聯賽、芬蘭超級聯賽、南美洲球會杯、荷蘭阿姆斯特杯……，只要你能收看到世界上任何一場足球賽，你就可以坐在家里對任何級別的任何一場比賽下注，而在幕后操控這一切的，絕大多數都是那些設在境外的賭博公司。

比房廣立小七歲的弟弟房廣超告訴他，對于賭博公司設立的境外賭博網站，人人都能夠輕而易舉登錄，但是要在上面想下注賭球，就需要輸入賬號和密碼，而只有莊家才有這些賬號和密碼。所以，境外賭博公司常常會建立起一個金字塔形的莊家網絡，他們首先在境內發展一個總代理人，俗稱“登1”，也就是大莊家，給他提供大量的賬號和相應的密碼，然后，由這個大莊家再向下發展二級莊家“登2”，把部分賬號和密碼分配給他，再由二級莊家向下發展級別更小但數量更多的小莊家“登3”、“登4”，讓他們去聯系一個個賭徒，這樣就形成了一個五級架構的金字塔。

2006年5月，派出所民警突然通知房廣立的家人去辨認照片，原來弟弟房廣超在向別人討債時被打死了。很快，弟弟原先的下家“秋秋”找到房廣立，“秋秋”告訴房廣立，自從房廣超死后，境外的賭博公司立即將其賭球賬戶關閉，“秋秋”想讓房廣立想想辦法，重新找個莊家，把賬戶開啟，并建議房廣立接手原先的賭球盤子，繼續把“生意”做下去，不要斷了賭球網絡的“線”。

房廣立對這個“秋秋”是熟知的，“秋秋”原名郁正秋，是弟弟手下的一個得力干將，2005年下半年開始從事賭博，他先是電話報球，然后逐漸發展到利用網絡賭球，“秋秋”手下有一個很大的賭球網絡，弟弟曾經一心想發展“秋秋”作為“登2”的賭球代理。此刻，“秋秋”的請求與手里缺錢的房廣立不謀而合。房廣立早就習慣了和弟弟兩人靠賭球網絡來收“水”過日子，現在賭球收益那么好，他怎么舍得放走這條大魚呢。

房廣立想起自己在深圳夜總會認識的孫燁，當時孫燁就聲稱自己可以介紹他從境外賭博公司得到賭博網站“登1”的賬號，于是，房廣立重新聯系上孫燁，并通過孫燁先后兩次去深圳，與一境外賭博公司代表“阿濤”接上頭，果然，“阿濤”馬上將一個一級代理賬戶“TT660”中的部分“登2”賬號給了房廣立。

欣喜的房廣立立即回滬，將“TT660”的“登2”賬號給了“秋秋”，但“秋秋”的“胃口”奇大，不久，這些“登2”賬號已經不夠使用，于是房廣立索性再次開口向“阿濤”要了個“TT657”的“登1”賬戶，信用額度為1億，并將此“登1”直接給了“秋秋”，條件是：每周一賭博網站會在網上公布各級代理的輸贏數額，“秋秋”需將總輸贏額中的二成交給房廣立，此外，每月結算各種“水錢”，比如網上的0.75‰的“返水”，網外賭博公司抽成中的10‰到11‰由“阿濤”、房廣立、“秋秋”各自按約分成等等。

拿到“TT657”賬戶后的“秋秋”二話不說立即在賬戶的信用額度內開設了眾多的下級代理，即“登2”，這些“登2”又在各自授權的信用額度內發展眾多的“登3”代理，“登2”“登3”們在各自信用額度內利用互聯網來押注參賭，并通過各自的人脈網絡吸引上千賭徒加入，一個龐大的賭球網絡就此形成。

“我每月可以拿到1.8萬元至2萬元不等。”房廣立在交代自己的“業績”時小心翼翼。而據孫燁這個介紹“登1”賬戶給房廣立、此后又為房廣立和“阿濤”之間結算賭賬交接賭資的“關鍵人物”的交代，房廣立每月的有效押注額至少1500萬元。

孫燁到案后表示，“‘阿濤’每月給我1萬元人民幣，房租8000元，我專門為他計算深圳、天津、上海的球盤賭賬，每周一賭博網站會開出各賬號的輸贏情況，房廣立與‘阿濤’和我通過電話核對，然后將賭資通過我的銀行卡與房廣立使用的銀行卡之間交接。”

賭網網住了誰？

那么，“秋秋”這里又是靠什么能迅速發展出如此壯大的賭球網絡的呢？2006年6月世界杯開戰時，曾經因賭博被治安拘留、罰款過的王林在和朋友吃飯時認識了“秋秋”，閑聊中，“秋秋”談到自己是開賭球網絡的，賭博成癮的王林立即蠢蠢欲動，他問“秋秋”要了個賬號開始下注賭球，可惜短短一個月間，“背運”的他接連輸掉20萬。于是“秋秋”便點撥王林，并開給他一個二級代理賬號，心領神會的王林拿到“登2”后立即廣招“下家”，從青梅竹馬的朋友到妻子好友的家人，從棋牌室的“麻將搭子”到一起看球的鄰居，只要對賭球稍稍有些“心動”，馬上就陷入了王林的參賭大網。

七浦路的服裝小老板陶培忠便是王林找到的“好助手”。1963年出生的陶培忠是王林的老鄰居，由于腦子活絡，他在上海有名的七浦路服裝市場上開了一家商場，生意非常紅火。但陶培忠也非常熱衷于賭球的“刺激”，在歷次賭球輸了10萬元之后，陶培忠成了王林的“登3”代理人。“坐在電腦前按按鍵盤，房子、車子就來了！”陶培忠充滿誘惑的經典論斷在他的朋友圈中散開，于是，更多奔著“房子、車子”夢想的賭徒們成了陶培忠網里的“槍手”，就連陶培忠的女朋友也忍不住投注100元到陶的賬號“小賭”了一下。

昔日金茂大酒店的廚房領班任迅斐，也是“秋秋”手下的一員“猛將”。12月4日，當刑偵人員抓獲任迅斐時，這位大廚師還在臥室埋頭計算一周來賭球的受益賬目情況，身邊是一張張密密麻麻記滿各類足球賽編號、球隊、投注數量、金額的紙張。這位廚師從事“賭球事業”兩年有余，每月靠賭球獲得收入10000元，案發時已獲取收益20萬元人民幣。

任迅斐到案后表示，“我獲得的收益有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紅利，也就是我管理的7個‘登2’賬戶中有效下注金額的0.8‰；第二部分是莊家給任迅斐的‘貼水’，即下注總金額的0.75‰；第三部分是吃‘成頭’，即跟著莊家坐莊，占莊家坐莊金額的10‰。”

而任迅斐發展更多的則是自己在廚師界、娛樂界的朋友，2006年5月，在娛樂中心做服務員的徐陸工作不順，于是在任迅斐的說動下，他開始幫任迅斐計算賭賬和交涉賭資，“每個月可以拿到3000元至5000元不等，比我上班錢多多了。”徐陸被捕后毫不掩飾自己當初的求富心理。

令人瞠目的是，這些“登2”、“登3”代理人及幫助他們管理賭資、計算賭賬的“助手”們均來自于社會的各個角落，其中不乏還有曾經為慈善事業捐款捐物的有志青年，有在街道市政衛生科工作的街道干部，有近30年賭博惡習的不良分子…人數之多、涉案范圍之廣，讓人深感憂慮。

2007年7月6日，檢察機關向上海市浦東新區法院提起公訴，指控房廣立等28人犯賭博罪。

公訴人指出，在這起特大網絡賭球案中，不法分子依托的賭球網站服務器全都架在境外，并且無一例外地將目標人群對準了內地賭徒。下完注，球賽結束，結果一目了然。往往到了下一個星期初，賭民才和自己的上線見面結算，或者根本不見面，通過匯款結算。由于這個賭球集團奉行的是“月結制”，因此在被收繳的電腦中僅有案發前一個月的收入情況。但僅僅這一個月，電腦中顯示流轉的賭資就有近億元。

郁正秋（即“秋秋”）的辯護律師則提出，通過互聯網設立多級代理的經營模式并非郁正秋提出，賭博賬號也不是郁正秋提供，因此郁正秋的行為不能認定為主犯。

孫燁的辯護律師提出，孫燁只是受雇于境外賭博網站的代理人“阿濤”，為“阿濤”與房廣立之間結算賭賬，孫沒有發展任何下級代理人，因此孫燁的行為不能認定為主犯。

2007年8月17日，法院做出一審判決。法院認為，被告人房廣立等人以營利為目的，利用互聯網設立賭場，聚眾賭博，其行為均已構成賭博罪。其中，房廣立、郁正秋、孫燁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系主犯，其余被告人為從犯。

被告人郁正秋的辯護人提出郁不是共同犯罪中主犯，法院認為，郁從房廣立處取得境外賭博網站的賭博代理賬號后，積極發展了所有的二級代理人，后由二級代理人再發展三級代理、四級代理，從而構成了一個龐大的網絡賭博犯罪的體系，其所起的主要作用是顯而易見的，故對辯護人的意見法院不予采納。

至于被告人孫燁，法院認為，孫燁介紹房廣立與境外賭博網站代理人相識，使房廣立取得了賭博賬號，后又為境外賭博網站代理人“阿濤”與房廣立之間結算賭賬、交接賭資。孫的介紹行為和代理結算等行為對整個賭博網絡的運行起到重要作用，故認定孫系主犯。

法院最后判決房廣立等28名被告人構成賭博罪，分別判處二年八個月至九個月不等的有期徒刑，處以罰金，并同時沒收上述被告人非法賭資114萬余元，各類筆記本電腦或電腦主機30臺。

編后語：網絡賭博危害極大

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以及網絡信息的迅猛發展，網絡賭博現象日益嚴重。據了解，國際上共有1400個賭博網站，賭資數額非常大，參賭人數多，危害非常嚴重。境外網絡賭博每年抽走我國上千億資金，其中世界杯期間全球博彩公司的賭球金額達到100億歐元，其中超過60%的增量賭資來自中國大陸和東南亞。

而與傳統賭博相比，網絡賭球隱蔽性較強。由于賭博網站大多設在國外，莊家利用互聯網聚攏人氣，投注、交易都在網上進行，賭資的支付也大多通過銀行的電子結算系統進行，所以給司法機關的偵破、執法帶來困難。為了逃避司法機關的打擊，賭球的方式、技術含量也在“與時俱進”。從本案中，我們不難發現，網絡賭球有以下特點：組織結構呈金字塔式，單鏈條縱向聯系，不受區域限制；利用網絡通信，隱蔽快速，不宜被發現；參賭方便、誘惑力更大，單單賭球方式就層出不窮，賭全場、賭半場、賭進球數、賭進球時間，花樣百出。

但賭徒們也許沒有發現，無論何種賭法，只有賭博公司才是最大的贏家。為了做到“穩贏”，這些境外的賭球公司每次推出的賭盤不會出現下注一邊倒的局面，萬一出現一邊倒的局面，他們也會想盡辦法平衡人們下注的方向，萬一平衡不了，他們就會把風險投向參與賭博的賭徒，或在莊家之間互相聯合來對沖風險，所以，無論輸贏，只有莊家才有利潤可賺，賭徒是最沒有保障的。目前，由于有些賭博公司收不回賭債，部分地區已經產生暴力逼債、追債等引發的刑事案件，而由于這些賭博網站設在境外，內地的莊家為降低自身的風險及責任，往往以境外的大莊家做靠山，因此除境內莊家獲得一小部分利潤外，大量賭資都通過地下錢莊等非法金融機構轉至境外，造成資金惡性外流，危害國家的金融安全。

一樁又一樁的網絡賭球案件告誡人們，尤其是那些忙于“代理”賭球網絡的人們，不要存在僥幸心理，不要以為賭球下注是通過電話和網絡進行的，有一定的隱蔽性，更不要以為為他人提供賭球賬號只是增加別人看球的刺激性，自己只要不參與賭球就是無罪的，根據我國《刑法》規定，以營利為目的，聚眾賭博或者以賭博為業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可以并處罰金。6月29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公布了刑法修正案（六），賭博罪的法定刑已經由最高的3年有期徒刑提高至10年有期徒刑，這無疑為司法機關打擊網絡賭博提供了更有力的法律武器。■

編輯：孫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