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貪婪斂財近億元,而犯罪金額卻只有370萬元的特大貪污案,偵查精彩曲折,公訴控辯激烈,審理歷時二年,終于使腐敗分子受到了應有的懲處!該案雖然在法律程序上已塵埃落定,然而對該案的思考卻在延伸:隨著我國懲治腐敗的力度不斷加大,腐敗分子也在總結經驗,鉆法律的空子,“改革創新”既能大量非法斂財又能有效逃避打擊的方式方法。
以“老窖”、“國窖”蜚聲中外的中
國著名酒城四川省瀘州市,它的城西新區原是華陽鄉飛躍三隊一片寂涼的農用土地,經過近十年的開發,現在已經變得光彩斑斕、氣象萬千:街道縱橫交錯、宅區星羅棋布,廣場、商場、賓館設施齊全,博物館、圖書館、展覽館巍然屹立,商業、餐飲業、娛樂業蒸蒸日上。驀然回首這片土地的變遷,真有滄海桑田之感。
然而感觸最深的,恐怕要算原市政房地產綜合開發公司經理文成弟。這片新市區的開發建設,文成弟功不可沒,同時也成就了他的富豪夢,然而正是這個夢的追逐使他在筆者發稿前被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以貪污罪終審判處無期徒刑,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轉瞬之間,文成弟繁華落盡,富豪夢斷,不但錢財成了過眼云煙,更難耐漫漫鐵窗之寒。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2004年春節期間,瀘州市的一些老百姓茶余飯后閑聊引出了這樣一個話題:“現在瀘州,誰最富有?”最后的答案竟然是文成弟!聯想到文成弟那樸素的穿著,不張揚、不擺闊、為人低調的性格,認識文成弟的人都難以相信。然而說文成弟最富的人言之有據:“他的鋪面多得很,好幾條街都有,每條街上的鋪面都成串成串地連成好長一片。”
這個說法傳到了市檢察院鐘長鳴檢察長的耳中,這位曾被評為“全國十大杰出青年衛士”、“全國十大杰出檢察官”,且是黨的“十六大”代表的檢察長真是人如其名,時時警鐘長鳴!他敏銳地感到:“無風不起浪。文成弟任市政房地產開發公司經理多年,手握轉讓土地和發包工程的大權,只要有動機,就完全有條件利用職權,從中漁利。”于是他召集主管自偵的副檢察長于強和反貪局局長胥精華研究預案,對這個線索迅速展開調查。
經秘密初查得知:1992年,瀘州市建委批準成立了瀘州市市政房地產綜合開發公司(以下簡稱開發公司),屬國有經濟,法定代表人文成弟。1995年,瀘州市政府為完成城西主干道工程,委托開發公司統征開發瀘州市江陽區華陽鄉飛躍三隊土地,規定財政不投資,由開發公司代表政府用統征開發的收入作為主干道的建設資金,滾動開發,文成弟具體負責這項工作。于是文成弟集土地統征、轉讓、開發、工程發包的權利于一身。
初查發現,文成弟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1)國有的開發公司在2002年改制成為股份制企業時,一向不顯山露水的文成弟突然出資640萬元,以自己和妻兒的名義購買了新公司80%的股份,也由此出任新公司的經理,當時十分令人震驚。(2)他有很多鋪面的傳說,也初步得到了證實,僅所查到的一條街上的鋪面就延綿30多套,分別以他自己及妻兒的名義登記的產權,登記時間也在改制之前,其價值起碼在千萬元以上。這兩筆資產雖然還暫時算不上瀘州的首戶,但是遠遠超出了文成弟及其妻兒的正常收入。
公司改制前,文成弟是國有公司的經理,公司所賺的錢不歸他所有,他只是按月拿工資和獎金,不會太多;他的妻子不過是一家破產企業的普通職工,收入非常有限;兒子還是在校學生,更無收入;通過在各家銀行調查,文成弟當時并沒有貸款。那么他購買新公司80%股份和購買鋪面的巨額資金從何而來呢?
調虎離山請君入甕
針對文成弟暴露出來的經濟問題,市檢察院在市紀委的有力配合下,有條不紊地展開了行動。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影響辦案,調查組決定先把文成弟秘密“請”到規定地點要求他按規定說清問題。2004年3月12日,瀘州市檢察院法警支隊支隊長陳世強、反貪局副局長劉勇著便裝來到了已是文成弟所有的市政開發有限公司稱:“我們是化工集團的,準備買二十多套住房,要與你們老板親自面談。”公司人員見是一筆大生意,不敢怠慢,立即打電話告之文成弟,文成弟迅即驅車而回。
陳世強以化工集團老總的身份與文成弟先是一番寒暄,接著又與秘書身份的劉勇一唱一和夸文成弟修建的房子在瀘州很有名氣,然后煞有介事地說道:“我們企業老職工多,辛苦了一輩子,現在還住在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里,我真是于心不忍呵!所以我們決定給他們換換房子,還請文老板多多關照!”事故圓滑且是商場老手的文成弟立即打蛇隨棍上,奉承道:“陳總這么為職工著想,真是難得。像你這樣的好領導,我一定要優惠!”
陳世強連聲稱謝后,也順勢說道:“能不能麻煩文老板親自帶我們去看看房子,看準了也好當面把價格定下來。”文成弟高興地一口應承。劉勇故意說道:“要不要我給司機打個電話把車開來。”文成弟忙說:“不用、不用,就坐我的車。我親自開。”這正合陳、劉二人的心意。文成弟駕車攜二人出了他的公司后,陳世強對他說道:“文老板,我有一個朋友也要買房子,想搭我們團購的順風船,多一些優惠。他就住在刺園路,能不能順道把他捎上,也去看看房子?”文成弟爽快應承,驅車駛向刺園路。到了刺園路市檢察院的后門口,陳世強又說道:“文老板,我的朋友就住在這里面。”
文成弟一驚,詫異地問道:“這、這是檢察院呵?”陳世強不動聲色地說道:“檢察院修建了新宿舍,有的檢察官就把這里的老房子賣了。我的朋友就買了一套。”文成弟將信將疑,忐忑不安地將車開進了檢察院。等文成弟將車停好之后,劉勇先下了車,給文成弟打開車門,蓄勢以待。這時陳世強面容一肅,對文成弟說道:“文老板,我們就是檢察院的,要傳喚你問一些事。請你下車吧!”文成弟霎時臉色數變,只得強作鎮定地下了車……
偵查初受阻鐘檢再點兵
文成弟的市政開發有限公司職員真的以為老板帶客戶去看房子了,所以當檢察官突然前來查封賬務資料時,公司還一切如故,這正是密“請”文成弟達到的效果。財務人員被請到檢察院也相當配合,但是他們除了提供文成弟曾將原國有開發公司9萬元資金劃到他的新公司,然后又將其中6萬元挪用給朋友之外,再也說不出文成弟的其他經濟問題。
根據以往的經驗,像文成弟這類人物涉嫌職務犯罪,不外兩種情況:一是利用自己具有轉讓土地和發包工程的權利索賄受賄;二是趁公司改制之機,利用自己操控公司事務的有利地位,從中做手腳,侵吞國有資產,然后借雞生蛋,又用蛋孵雞,把國有公司變為自己所有。可是通過對改制前后兩個公司進行認真細致的查賬,沒有發現這兩類經濟問題。
文成弟到案之后,更是矢口否認自己存在任何經濟問題,反而大擺功勞。他吹擂得最多的,就是自己如何擅長“空手套白狼”,在政府不投資的條件下,如何搞開發,如何建工程,不但使城西新區有了今日的氣象,還賺了錢上交政府。對于改制時自己購買新公司80%股份及購買鋪面的巨額資金來源,文成弟聲稱是自己帶著徒弟四處包工程掙的錢。而他提出的所包工程的事例大都時間久遠,關系復雜,查證艱難。
“查證再難也要查它個水落石出!”
鐘長鳴檢察長及時調兵遣將,分別成立了以反貪局副局長劉勇為組長的外查組、以反貪局副局長徐海為組長的內審組,還從各縣、區檢察院抽調了大批以查賬見長的干警組成了以技術處處長趙紅為組長的查賬組,各組由副檢察長于強具體協調,并規定每晚開碰頭會通報工作、研究對策。真正的較量由此拉開了序幕……
巨貪黔驢技窮交代撈錢花樣
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干警們辛勤奔波、外調內查、艱難取證,文成弟稱所包工程的真相一個個昭然若揭:不是水分太重,就是漏洞百出。為了自圓其說,面對牢間,文成弟不得不提供他帶徒弟包工程掙錢的新事例。文成弟稱:自己早年還在當泥瓦匠的時候就收了一個徒弟李某,師徒感情很好,李某后來承包了市江北建筑安裝工程公司第三處(以下簡稱三處),在自己手里包了大量工程,掙了不少錢。自己買股份和鋪面的錢就是這個徒弟給的。
“你的徒弟憑什么要給你這樣大的巨額資金?”面對徐副局長的這一問,文成弟陷入了兩難境地:如果說這筆錢是徒弟送的,那自己就犯了為徒弟謀利收受巨額賄賂的重罪!如果說錢是向徒弟借的,可是事先又沒有準備借據,也沒有和徒弟串供。再說這些檢察官精得很,徒弟在他們的追問之下肯定難以自圓其說。兩害相權取其輕!文成弟在無奈之下只得供認:徒弟承包的“三處”真正的老板就是自己,徒弟只是掛了一個經理的名替自己打工,按自己的意圖辦事,所以“三處”掙的錢就是自己的錢,來路是正的。
專案組立即將文成弟這個徒弟李某傳喚到檢察院詢問,李某如實供認自己是按師傅文成弟的旨意承包的“三處”,所以“三處”的實際老板是師傅,“三處”的一切經營也由師傅一手操控。自己只是按師傅旨意辦事,具體負責現場施工、工人管理及其處理日常事務,“三處”所獲利潤也全歸師傅所有,自己只是領取相應的報酬和獎勵。
李某的供述完全印證了文成弟的交代!徐海和劉勇兩位副局長乘勝追擊,加大審訊力度,文成弟無奈之下又交代出市江陽房屋建筑安裝公司第七處(以下簡稱七處)也是自己承包的,只不過是以自己當時還在讀書的兒子的名義承包的。他把市政工程主要發包給“三處”承建,把土地主要轉讓給“七處”開發,其實都是由自己來一手操控經營,他居然認為這只是一種商業經營的巧妙運作。專案組通過詢問文成弟的兒子,也完全印證了文成弟的交代。后來提取的大量證據,更是把這兩個處由文成弟所有并操控的事實牢牢鎖定。
文成弟真是大手筆的“巧妙運作”!但運作的絕非商業,而是權力!文成弟利用手中的權力,充分施展他自鳴得意的“空手套白狼”的本事,自己把工程發包給自己承建,自己把土地轉讓給自己開發,價格自己定,優惠任意撈,他怎能不掙大錢、不成富豪?
大海撈針拉網查賬
揪出巨貪貪污鐵證
辦案組對這兩個處深入追查后發現,由于“三處”和“七處”均系文成弟所有并由他操控,根本就沒有建立賬務,查賬相當困難。查賬組的干警們以鍥而不舍的精神,從兩個處一團亂麻似的業務往來和資金往來中,堅韌地去捋頭緒、覓問題,他們對全市所有金融機構所屬的近50個支行、營業所、分理處進行了拉網式的調查。這真若大海撈針呵!可是他們還真從“大海”中把“針”給撈上來了!
一筆奇怪的資金流向引起了查賬組的注意:國土局本是審批土地的,可是他們建房反而向“三處”去購回土地使用權,于2000年8月向“三處”支付了370萬元土地轉讓金,其中的350萬元又很快從“三處”轉到了納溪志祥建材有限責任公司。經查這個志祥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文成弟的兒子。詢問文成弟的兒子,這個兒子根本就不知道志祥建材有限公司的任何事情,該公司也沒有開展任何經營活動。顯然這個公司是專門用來轉移資金的。
飛躍三隊由開發公司統征開發,國土局的錢也該付給開發公司才對,為什么付給了“三處”呢?2000年8月,國土局欲收回和本局相連的“看守所側”這塊地建房,遂派員向開發公司聯系該項事宜。開發公司經理文成弟稱:“三處”為開發公司承建工程,可是開發公司的資金一時周轉不暢,沒有付清“三處”的承建工程款,于是就用土地抵付,即“看守所側”這塊地,故國土局只能從“三處”購回該地使用權。
“三處”經理李某供認:1998年6月,開發公司支付“三處”承建工程費只給了一部分錢,余下的近千萬工程費,文成弟則決定用開發公司的三塊土地來抵扣,其中之一就是用“看守所側”這塊地。直到2000年8月,文成弟突然對李某講國土局已經收回該地,叫李某去收錢。國土局付的款劃到“三處”賬上后,文成弟又叫李某將其中的350萬元轉到志祥公司賬上,并叮囑李某“這事不要拿出去說。”
李某的供述和檢察干警查獲的證據,形成嚴密的證據鎖鏈,完全印證了文成弟采用調包計把國土局支付的收回“看守所側”這塊地的370萬元土地轉讓金全部貪污的事實。
鉆法律空子的腐敗新動向
經專門負責文成弟財產清理的徐顯忠檢察官查證核實:文成弟采用各種手段非法斂財共計9000多萬元,其中鋪面就有140多套,分布在四條街上,每條街上的鋪面也確實如群眾所言:成串成串地連成好長一片,難怪給人們瀘州首富的強烈印象。然而讓文成弟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犯罪金額卻只是他采用調包計貪污的國土局支付的土地轉讓金。違法所得高達9000多萬元,犯罪金額卻只有370萬元,這是多么大的反差!
文成弟在建筑和市政行業干過多年,見不少房地產開發商和工程承建商快速暴富,眼饞已極,心向往之。不過他也看到不少腐敗分子利用手中的權力貪污受賄,受到法律懲處,落得了很慘的下場,所以貪污受賄這種傳統的、罪重罰嚴而風險又太大的撈錢方式,聰明過人的文成弟不屑為之。那么他怎樣運作手中的權力呢?他以碩大的胃口創新了一種更貪婪而風險卻小得多的撈錢手段——自己承包其他建筑公司的工程處或成立私營公司,當然要找親屬或其他信得過、能控制的人掛經理的名以掩人耳目,實則由自己一手操控經營,專門承接自己任經理的國有開發公司的各項業務,自己把土地轉讓給自己開發,自己把工程發包給自己承建,把所有的利潤統統吃下!
為什么說文成弟創新的這種自己給自己發包工程承建、轉讓土地開發的撈錢方式風險要小得多呢?第一,這種方式非常隱蔽,很不容易被發現。第二,即便事情敗露,受到的處罰也不大。因為現行《刑法》對這種方式的撈錢行為沒有相應的處罰條款。對于這種方式的撈錢行為能否處罰,司法界也存在不同的看法。有的人士認為:這種方式的撈錢行為,其中一部分已構成現行《刑法》規定的“為親友非法牟利罪”或者“非法經營同類營業罪”,可以按照這兩個罪來處罰。然而這兩個罪都規定:數額巨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其實文成弟的這種自己給自己發包工程承建、轉讓土地開發的非法撈錢行為比“為親友非法牟利”、“非法經營同類營業”的犯罪行為更貪婪、更惡劣,以至于在短短七年之中就非法斂財9000多萬元,但是他承擔的風險卻最多不過7年有期徒刑。并且處以罰金并不是沒收財產,他還能夠存留相當部分的財產。既使是這種處罰已經非常輕微,司法界還有人士認為:依據罪刑法定原則,法無明文規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定不處罰,而且不得類推,所以文成弟雖然違反了公司法、合同法、黨規政紀,違法所得可能被追繳,但是卻缺乏追究刑事責任的相應依據,不會被判刑。
檢察機關指控文成弟的犯罪行為中、兩級法院對文成弟一審和二審的判決書中,都沒有提及他創新的這種自己給自己發包工程承建、轉讓土地開發的非法撈錢行為,所考慮的或許就是因為現行《刑法》中對這種方式的撈錢行為沒有相應的處罰條款,如果比照“為親友非法牟利罪”或“非法經營同類營業罪”追究文成弟這種行為的刑事責任,又存在爭議,可能使庭審橫生枝節。然而這種行為在罪與非罪之間無論存在怎樣的爭議,都被貪污罪吸收了,就用不著再去喧賓奪主了。貪污罪的附加刑“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也可以將文成弟通過非法斂財追逐的富豪夢擊得粉碎!
掩卷長思:如果文成弟不去貪污那370萬元公款,盡管他非法斂財近億元,最多只能領罪七年徒刑甚至根本就判不了刑了嗎。這樣的追究結果,對于這類新型犯罪是缺乏威懾力的!
該案警示我們:隨著我國懲治腐敗的力度不斷加大,貪污腐敗分子也在總結經驗,鉆法律的空子,“改革創新”撈錢的方式方法,以逃避打擊。因此懲腐肅貪和預防職務犯罪必須應變求變,與時俱進!既要盡快地從刑事立法上規范這類行為的刑事責任,也要從創新管理機制上來堵塞這種行為得以產生和得逞的漏洞,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編輯: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