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教給孩子什么？

“孩子，快12點了，睡覺吧！”

看到上初三的女兒做完作業，又疲憊地拿起語文課本在默讀，我心疼地說。

“媽媽，過來，提問！”

“提問什么？”她今天學的是古文《陳涉世家》，書上圈圈點點，我一臉迷茫。

“注釋。”

我仔細一看，文下的主要注釋都打上小鉤鉤。

“老師說了，這些詞明天上課測試，一個字都不能錯。”

“文章是可以背的，但注釋是幫助理解的，沒必要去背默。只要多讀文章，掌握要領，就能理解其中的意義了。”我拿起她剛做完的作業，“你看，你們今天學了‘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這里的‘適’通‘謫’，《岳陽樓記》也說‘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所不同的是滕子京是被貶職，閭左是被征發、發配。”

“不對，老師說‘謫’是‘強迫’的意思。”女兒告訴我，對于默寫課后的注釋，由于老師太忙，上課任務重，有時是同學互改，有時是班干部改，都是對著課本和教輔書的。你若不按書上答案寫，就會被改錯。有時錯了至少要罰抄10~20遍。老師還說，只要按教材的注釋背，考試不扣分就行。

一席話使我這個做師范老師的啞口無言，只有按她的要求提問完，并在課本上簽上字。哄她睡下，我卻久久無法入睡，查課本上注釋“適戍，強迫去守邊”，又查她用的人教版新課標本《三點一測叢書·九年級語文》也說“這里是強迫的意思”。就自己的專業知識，我認為課本所注有點望文生義，教輔書可謂斷章取義，老師拿之作為考試的標準答案讓學生背更是不妥了。這也讓孩子硬背呀！

事實上，“謫”在本義上是懲罰的意思，《說文》云：“謫，罰也。”適戍是秦漢時期的一項制度，在《史記》上除《陳涉世家》之外，其他地方如《淮南衡山列傳》對“適戍”事也有記載。《史記正義》說：“閭左邊不役之民，則秦役之也。”這是為什么呢？《漢書·爰盎晁錯傳》記載晁錯上書有個解釋：“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邊，輸者僨于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謫戍作為一種懲罰性的戍邊，與普通的徭役戍邊、犯罪的刑徒戍邊不同，謫戍者不能讓人代替，必須親自履行，而且不能計功勞，不能抵消本人應服的徭役。一般的閭左平民在秦代本不是被謫戍的對象，但秦人連年征役和戰爭，使得役力與兵源枯竭，便不再依據法律，而隨意謫戍一般平民，以致動搖了整個社會的基礎，所以漢人常常把“謫戍閭左”作為秦短命速亡的重要原因。

可見，謫戍范圍的擴大，是因秦暴政制度殃及“閭左”，而不是其詞義本身的改變，作為中學生學習的課本或參考書，釋“謫”為“強迫”是不準確的，用做考試的標準答案只會誤人子弟。我查了一下現在流行的《史記》《漢書》權威注本，諸家所言都很謹慎，常用的工具書如王力先生等編著的《古漢語常用字字典》注相關的“謫”為“被罰罪的人”，陳復華主編的《古代漢語詞典》：“謫戍，因罪被罰守邊。”《辭海》（1999年版）也說：“封建時代官吏或人民有罪被遣戍遠方叫謫戍。”

近年來，新課程改革如火如荼，我有幸參加國家級培訓而成為省級培訓教師，參與了河南省義務教育地方課程教材的編寫。學校作為省級培訓基地，每年暑期我都要為來自一線的中小學老師上課，從中深深體會到高等師范院校教育體制與基礎教育改革的脫節，新課程推進與教學實踐的斷層。今年暑假，我們的新課程培訓就遇到了這樣尷尬的局面，報到學員有200余人，而有的課實際聽課人數僅有30余人，多數教師來報到只是為了拿到一個上崗培訓證書。為什么政府下大力氣為提高中學教師素質所進行的培訓，在他們身上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為什么我們所倡導的新理念常常在中學被束之高閣？今年的歷史新課程培訓班上，我有意識地問教師們這樣一個問題：“你們現在對歷史課教學有什么好辦法？”絕大多數老師幾乎給出同一個答案：“背。”這個時候我就在想這么一個問題：我們到底該教給孩子什么？新課程改革六七年來，雖然用考試來選拔人才的形式沒有變，但它的理念及個別學科的考試方式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河南省中招歷史、政治學科從2005年以來已采用開卷考試，而且考試的題型和課改前比也有明顯不同。2007年歷史考試不少綜合題（課改實驗區），就是考查學生在具體情景中綜合運用所學知識分析和解決問題的能力，考查歷史與現實的聯系。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靠背誦和記憶、靠所謂的標準答案能完成嗎？

但是，在現實面前，特別是面對女兒的學習，我又感到這些理論是蒼白的。當我站在講臺上對教學新理念侃侃而談時，我時時忘不掉這與我女兒學習的關系；審查女兒的月考卷子時，我對她又鼓勵又安慰，同時為我教給她的和老師的答案不一樣被扣分而心懷愧疚；看到同事的孩子考上好高中艷羨之余，竭力督促女兒在考試上拼一把，而面對現實生活中“聽講——背誦——操練——考試”的機械訓練和永無休止的題海戰，我又在退縮，這樣對她的健康成長有利嗎？

我曾經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困惑與女兒的任課老師交流，一位老師感嘆說，河南的考試競爭就是這樣殘酷，考試的成功更是諸多非智力因素的綜合作用，你想“魚”與“熊掌”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