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著褲腿站獎臺

又是一個教師的節日，又要開表彰大會。每逢這個時候，我總會想起20年前父親挽著褲腿站在獎臺上的那一幕……

我上初一的那年，鄉教師節表彰大會在我們學校召開。9月10日上午，彩旗飄揚，歌聲嘹亮，表彰大會開始了。我在整齊劃一的隊伍中，焦躁不安，機械地鼓掌，心里只希望臺上的發言再長一點，我的父親快點出現！因為他也是這次受表彰的鄉模范教師，可他現在還沒有來，也許還在地里呢！昨天晚上，就聽到我爸對媽說：“明天沒有早自習，上午不用提前去，可以干點活。”媽媽說：“那就往地里送兩擔糞吧，白菜和蘿卜正要發‘撲棱兒’呢?！比欢?，現在已日上竿頭了呀，爸難道忘了表彰大會？我伸長脖子在學校大門口的人群中尋找父親的身影，可還是沒有。

已經開始念獲獎教師的名單了，父親怎么還不來？在我的翹首企盼中，終于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進入了我的眼簾：頭發不是亂蓬蓬的，已經梳理過了，潔白的襯衣，扎在藍褲子里，臉上喜氣洋洋的。他迅速走過我們的隊伍，我看到他的褲腿還挽著，一只在膝蓋上，一只在小腿肚下。

領獎開始了。聽到一個領導說今年一個教師要獎勵50元錢時，我周圍的同學都發出了驚嘆聲，50元在20年前可不是小數目。在激昂悅耳的進行曲中，優秀教師帶著大紅花一個個走上主席臺，接過紅包和榮譽證書，轉身，向中間靠攏，照相。父親上來了，我迅速檢查他的外形，頭發平整，衣領端正，衣袖挽起，露著手表，黑黝黝的臉上是幸福的笑容，每一條皺紋都在陽光下格外清晰。他們這一組開始照相，我情不自禁地站起來為他們鼓掌。一站起來，我的笑容凝固了，天哪，父親的褲腿居然還挽著，高低依舊地在那里歡笑！那時我忽然明白同學們笑的特殊含義了，那是在諷刺我！我甚至看見了父親褲管里的草梗，也似乎聞到了一股大糞的味道，可他還在那里露著幸福的笑……那時，我哪里知道父親的心情和他笑容的含義！

仿佛白駒過隙，如今我站在講臺上也有10余年了。時過境遷，變的是流逝的歲月，父親挺拔的身軀已經佝僂；不變的是我生活的忙碌與瑣屑，內心的焦灼與摯愛。我越來越理解父親，他的笑是坦然的，自足的，沒有榮譽，沒有利益，有的只是對本職工作的熱愛，以及在工作中獲得的幸福——工作時間越長，這種幸福感就越深，快樂不需要他人給予。他和很多教師一樣，把生活的苦楚埋在心里，留在臉上的，是“傻傻”的、幸福的笑。至于挽著褲腿站獎臺，也許只是他們平靜如水的生活中的一個瞬間而已。

我也曾多次站在領獎臺。在臺上那一瞬，我也會想，有沒有人會因為我著裝的漏洞而覺得我傻呢？這時，我會特意調整出一個最美麗的笑容，把我的“幸福”傳遞出去。

（責 編 涵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