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城里已經三個多月了,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觀察這座城市。高聳入云的大廈、寬敞潔凈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店鋪、摩肩接踵的人群……一切的一切,都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感。他想:女兒就讀的學校所在的城市也應該是這樣的繁華吧。
一想到女兒,他馬上來了精神,腰也直了,胸脯不覺向上挺了一下。女兒真是爭氣,從他記事起直到今天,全村只有她一個人考進了京城,而且聽說還是重點大學。就為這個,他從老家跑出來,加入到千千萬萬的建筑大軍中,累是累了點兒,可收入還不錯,這不,第一次開工資他就領到了三千多塊,抵得上在家種半年地了。趁這會兒下雨工地停工,他揣著錢跑了出來,想到郵局趕快把錢寄出去。
天下著雨,郵局里的人不多。他向服務員要了兩張匯款單,認真地填了起來。
來時他就想好了,給家里匯兩千五百塊,給女兒匯五百塊,剩下四百塊留做自己三個月的伙食費。可他又想,多給孩子匯點兒錢,讓孩子買件像樣的衣裳,孩子大了,又是女娃,不能讓她穿得太寒磣,于是又從自己留下的錢里給女兒添了一百塊。他想:反正工地上有免費的熱水,就把每天早晚兩頓的湯錢省了吧。
他一筆一畫填好了寄給老婆的匯款單,可是,寄給女兒的匯款單卻怎么也填不好,他一遍遍地寫,又一遍遍地改,不停地向服務員要匯款單。終于,服務員被惹急了,不耐煩地扔給他一句:“這是最后一張免費的,再寫不好,匯款單一毛錢一張!”
他一聽更著急了,手心兒濕了,腦門兒上也開始冒出汗來。可是越著急越寫不好,本來會寫的字,結果竟想不起來了。
“大叔,要不我來替您寫吧。”他正急得手足無措之際,身后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西裝筆挺,一臉溫和。
“謝謝,謝謝!”他像遇到救星一般把筆遞了過去。
青年接過筆,很快就填好了,又認真讀了一遍才交給他。
青年的字看上去遒勁有力,剛柔相濟,他看了高興得不得了。
他將匯款單遞進窗口,然后從兜里掏出一支煙,笑呵呵地遞給那個青年。
青年接過煙,說了聲“謝謝”,然后伸手去口袋里掏火兒。手剛伸進衣兜,青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了下來,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墻上寫有“禁止吸煙”的牌子,然后像犯了煙癮似的把煙放在鼻子上聞了聞,一臉無奈地把煙夾在了耳朵上。順著青年的手指,他也看到了墻上的那個牌子,笑了笑,把煙收了起來。
很快,他便辦完了匯款手續。他向青年打了一聲招呼,然后徑直往外走去。
走出郵局的門,天空仍然下著雨,雨滴打在他的臉上,他這才想起來,剛才進門時,把傘放在門后了。
他轉身往回走,進了門伸手去拿門后的傘,卻不經意間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經理,你不是不抽煙嗎?干嗎剛才還接人家的煙抽?”說話的是和青年一起來的女孩兒。
“不吸煙就不能接煙了嗎?”是青年的聲音,“農村人都敏感,最怕的就是別人瞧不起自己。大叔給我煙,如果我說‘我不會抽’,那他肯定會認為我是嫌他的煙不好;而我接了煙,在他看來我幫了他,他給了我煙,我們就‘扯’平了,這樣他也就高興了。”
接著,男青年咬了咬嘴唇,頓了頓,悠悠地說:“說不清為什么,我一看到那位大叔,就能想起當年父親給我匯錢的情景……”
一股暖流從他的心底迅速涌遍全身,他靜靜地瞅了一眼那青年的背影,拿起傘,悄悄地走了出去。
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在城市堅硬的外表下,竟還有這么多柔軟的地方。雖然那不過是小小的一支煙,卻在這瀝瀝的小雨中,帶給他春天般的溫暖。
(翟好奇摘自《好故事金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