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和伙伴們在家門口分手,往不同的方向列隊前進。因為只有5條腿,我排在最后。自從一條腿被另一窩螞蟻咬斷后,兄弟們都嫌我磨蹭,除了29。
如果能找到飯粒就好了。我對29說。它是母后產下的第29個卵,因編號而得名。29正爬在一塊土疙瘩上張望,碰碰觸角,磨磨牙齒,告訴我可能性不大。那咱們換個地方吧,這里只有瓢蟲的尸體和蚱蜢的小腿,母后已經吃膩了。我一搖一擺,行動起來很滑稽。好吧,我們去那邊。29居然沒有反對。我馬上在土疙瘩上吐口水,做好標記。
我和29在蜿蜒的路上仔細搜尋。沿路沒有我們期待的飯粒,連蝸牛殼都是空的,只看到半截飛蛾翅膀。我伏在一片草葉上喘氣,失望地看著29。29爬到我的身邊,猶豫了半天才說,17,你想過不再做工蟻嗎?什么?我驚訝地把觸角平成180度,這表明我根本沒想過,我生下來就注定是工蟻:干最多的活,吃最差的飯,還只能活3年。29的眼睛里閃爍著不安分的光,望著遠方的小紅果子憤憤不平:我們憑什么要做一輩子工蟻?找食物的是我們,應付戰爭的是我們,抬著母后四處游歷也是我們,我們自己有什么?
29的話讓我開始傷心,為自己的命運,也為身寬體胖的母后。可是母后給了我們生命,她讓我們成為工蟻,我們就注定做不了雌蟻,也做不了雄蟻,連做老工蟻也得工作滿一年后。我無奈,所以我不敢想。即便我的腿被其他螞蟻扯斷后抬回去當食物,我也沒有心思去悲苦。
我們可以不再做螞蟻,做蝴蝶,做蜻蜓……只要我們喜歡。29急切地說明它的計劃,離開母后,離開蟻巢,為自己而活。我想29是瘋了,我們能像蝴蝶一樣飛嗎?我不再理它,離開草葉去拖那半截飛蛾翅膀。
29追上來,氣呼呼地說,不是和它們一模一樣,而是像它們一樣自由。它一面說一面幫我拖翅膀。聽說蜜蜂也是這樣干活的。我低低地回了一句,然后氣喘吁吁地把翅膀扛在肩上,奮力往回走。29只好跟在后面馱著翅膀的另一邊。
走到半路,我們不得不停下來歇息。我們的信號沒有喚來其他伙伴,因為我們找到的食物沒有多大價值。29張開嘴又想說服我離家出走,我連忙扭過頭去。可是29卻大喊起來,是黃巢螞蟻!它們過來了,快躲起來!我和29躲進草叢小心地觀察黃巢螞蟻的一舉一動,它們已經聞到了我們的氣味,仔細地四處搜尋。我推推29,你快走吧,我來頂著。要走一起走,我們要一起回去。29拉著我不肯放。你不是要自由嗎?你現在可以離開母后,自由自在地生活。
29沒聽我的話,沖了出去,踩在飛蛾翅膀上與5只黃蟻廝打。我也加入了戰斗。黃巢螞蟻比我們強壯,它們齜牙咧嘴地撲過來。這時一個巨大的鞋底壓下來,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來后,我發現自己身在千溝萬壑中。我艱難地從土里拔出腿,推開壓在身上的黃巢螞蟻的尸體,一瘸一拐地尋找29。29完全淹沒在土里,一只腿露在外面微微抽動。我哭著把它拉出來,它已經癟癟地蜷縮成一團。29,你醒醒,我們不再做工蟻了,我們可以像蝴蝶一樣飛舞,像蜻蜓一樣點水。29奄奄一息,微弱的聲音嚶嚶在耳邊:我終于結束了工蟻的命,可以重新開始了……
一隊伙伴嗨喲嗨喲地抬著肥大的青蟲往家趕,它們得意地昂起頭向我示威,提醒我應該為自己的勞動成果慚愧。我遙望著慢慢移動的食品大隊,鼓勁的號子聲越來越小,以往熟悉的一切都走遠了。原來,我們所要的東西可能在暗處,但我們只能在亮處尋找。我拖著29朝相反的方向爬去,沙礫、泥土、蚯蚓、草葉……一切依舊,走過來時相同的路,卻去往迥異的未來。記住,我們再也不是工蟻了。我對29說。
(李箐摘自《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