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美感

10年前在深圳買有兩套不同版本的陳染文集，對她描寫女性心理的細膩文字大為賞贊，以為這是小說家表現(xiàn)人物性格的本領(lǐng)，可看出作家寫作的成熟。陳染的文字一貫精致優(yōu)美，有一種安靜透出的美感，給人閱讀的喜悅。這個印象保留到今天，不曾有所改變，因此，近日讀陳染新書《誰掠奪了我們的臉》，是依了舊時的感受去尋找新體會。陳染文字雖無大變化，卻比之從前更顯圓熟，也多出一份婉麗和灑脫。“我從一發(fā)現(xiàn)這塊美麗誘人的文學(xué)土地便全力執(zhí)著地追求她，鐘情于她，別無選擇。”雖新書里敘述的故事無新驚喜，但這對10年后再讀陳染的讀者來說，陳染對文學(xué)的追求依舊，還有她惟美迷人的描述技巧依然，惜香憐玉的清冷之外，添了殘荷聽雨的落葉心情，多少都是誘惑。

《誰掠奪了我們的臉》屬散文一類文字，多為有感而發(fā)的心情之語。全書由“我與我”、“我與物”、“我與心”、“我與生存”、“我與情感”、“我與城市”、“我與游走”、“我與家”、“我與寫作”、“我與讀書”、“我與思”統(tǒng)共11部分組成，收文章99篇。從這些分類標題來看，作者敏銳善感，以“我”為思考主體，是“我”眼里折射出的世界。從這樣的角度作生活觀察，手法只在以小見大，文章大抵圍繞身邊事物而敘述闡發(fā)。書中配有作者不同情態(tài)的照片十二幀，用視覺延展文字與作者的安靜優(yōu)雅。她在文中一句“我多么渴求生活里溫情深摯活生生的東西！”可視作這些結(jié)集文章的寫作目的。

書中“我”境界的文章，當(dāng)以“我與我”的9篇為最好。作者感情細致敏感，流露出“我惆悵于黃昏、秋雨、蕭瑟凋殘的景物、人亡物在的空蕩以及人世間的冷漠。而現(xiàn)在，我更多的是感嘆和懷疑都市的喧嘩、人流的匆忙、過分的情誼以及激情的可靠性”的一份孤獨與蕭瑟。她的思緒在自己設(shè)想的情境里飄飛，又沉湎到心靈生活——敏捷、激動、叛逆、憂郁、才思涌動、心高氣傲——里去，讓讀者隨著她的思緒跌宕起伏。這大約是陳染脫離現(xiàn)實卻同樣能夠進行文字創(chuàng)作的本事，讀者從她文字里獲得的感受，便有夢境般幽美凄離與溫情綺麗。

對照陳染10年前或更早期的作品，可知她文字的運用更臻成熟。陳染最大的好處在她小說描述的文字，她將這一特質(zhì)運用到散文隨筆中，靈動而充滿魅力。她喜歡長句式，喜歡每句語詞都作得豐滿。她的散文因大量使用小說的描述詞句和環(huán)境描述而豐腴秀麗、多姿多彩。但這樣做常常帶出另一處不足，襯托出她敘事的單薄來。譬如《聚散離別》一文，給人感覺是用高雅文字敘述平常的故事。又譬如作家讀書原本是件使人矚目的事，她寫讀書卻是平常心大白話。《在書中與自己相遇》與她的文字風(fēng)格不大一致，顯得草率。“我一直對現(xiàn)實主義缺乏興趣，但純粹的浪漫主義又不免失之天真。我想，如果浪漫主義在閱歷的磨刀石上磨礪一番之后，再加上現(xiàn)代主義的作料，便是一種出色的境界了。”陳染這番解釋證實她的文章混合了這種方式。

陳染寫景物寫思緒寫心理感受最是精彩，寫感悟則格局較小。這或許是她太過于依賴自己的感受，像一個真實可愛卻又長不大的孩子在逼迫自己進行深度思考，顯出單純。從閱讀角度來說，我還是喜歡她“躲在書屋里品味著夢幻，在內(nèi)心獨自扮演各種真誠的角色，以彌補生活的空虛。”這樣經(jīng)過自己咀嚼后寫出來的文字，大可玩味。雖然她已“從青春急匆匆的步伐中穩(wěn)重起來”，但只有當(dāng)她“恬淡、溫情又憂傷，吐不完的情懷，揮不盡的惆悵”的時候，才是她女性沉靜情懷里落寞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