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的紅月亮（長詩節選）

1

黧黑的喜悅起伏在連綿的山崗

夜之眼，涌進了月夜蛙鳴

我的黑匣子塞得滿滿當當

膠卷展開的畫布，涂滿

皎潔的清輝和清輝下的村莊

在阡陌縱橫的底片上

棗子塘閃爍著魚鱗波光

回憶的速度漸漸放慢

靈魂的光圈泛起神秘漣漪

我的快門開始了歌唱

屋頂上的月亮是紅色的月亮

紅月亮的屋頂是主人的故鄉

2

鯨魚背一般的屋頂

出沒在月色中央

鼾聲溢出雕花格窗

甲午海戰年間的窗子

探頭探腦的喜鵲棲居其上

窗子也是見過大世面的

它見過太平，也見過多少兵荒馬亂

那個得勝歸來的團長

曾在此醫療戰爭的創傷

那只五十年代的華南虎

隱沒在口口相傳的唏噓里

那條從大房正山梭下來的巨蟒

曾在棗子塘里掀起驚濤駭浪

還有那五彩斑斕的蝴蝶

不斷翻新蝶戀花的祁劇花腔

那蟄伏在黑夜中的老鼠

噬咬歲月的衣箱，然后

跳過陳年往事的田埂

屋頂上的月亮是紅色的月亮

紅月亮的屋頂是夢游的時光

3

不管屋頂的顏色如何變化

月亮總是一往情深

不管你東去還是西往

月亮總是懸在你的小窗

不管你是歡喜還是悲傷

月亮總是寵愛你的眼眶

不管你是貧窮還是富有

一碗水端平了浩大明亮

月亮今天的顏色是特別的顏色

紅月亮的出現是我的緣分

天空的紅暈是月亮的紅裙

曳地的裙裾落地成銀

跨過清澗飄過水塘掠過阡陌縱橫的

剪影，雖然昨夜哭紅了眼睛

但月亮今夜的步履輕盈

絕沒有一絲遲疑

屋頂上的月亮是紅色的月亮

紅月亮的屋頂玩著兒時的迷藏

4

戴一頂暈紅的草帽出行

走出山際線的紅月亮

爬一竿子高，池塘里映出的投影

就記錄一竿子遠

一條徜徉的光龍游過池塘

一只日光燈掛在天花板上

一根頂天立地的金箍棒

天地間一片清輝叮當叮當

不論修長如竹還是豐腴如盤

都是一樣的冷艷一樣的飽滿

你游過無數的湖泊峰巒

就是游不出故鄉的田園

即使你上了他鄉的岸

濕漉漉的鄉愁也無法晾干

屋頂上的月亮是紅色的月亮

紅月亮的屋頂流淌年少時的憂傷

5

那粉黃的棗花已結成青棗

童年的主人已雙鬢發白

草魚鯽魚邊魚鯉魚

對主人的印象已經模糊

泥鰍螺蚌與蝦兵蟹將

對主人的惡作劇已經遺忘

紅薯與紅薯渣喂養的童年病體秧秧

稀飯與齋湯充饑的少年饑瘦面黃

像一棵歪脖子石榴

畏畏縮縮地結出希望

終得一顆石榴的回報如明月出山

多少甜蜜讓父母眼淚汪汪

明月的裙裾帶走苦難的陰影

帶走姑娘蒼白的回聲

詩意的家園啊露水的晨昏

仿佛紅極一時的紫云英

即使短暫也風光無限

屋頂上的月亮是紅色的月亮

紅月亮的屋頂銅鑼一般敞亮

6

車前菊仍在路邊迎娶新娘

雞冠花還在伸長脖子眺望

雷公菌像童話走進城市的宴席

豆角苗正在尋找攀附的竹架

人字形的瓜棚正吊著絲瓜

嫦娥的長袖扇起的清涼

籠上了所有的田園溪江

白茅舉著白絨絨的旗幟

向路人敘說過早的滄桑

鳳尾竹搖曳月光卻搖落露水

落得滿地的盡是凄愴

青碧大白菜張開玫瑰般層瓣

盛接銀色的月光如霜

雖然城市里燈紅酒綠

心靈卻被鋼筋水泥囚禁

“住在城市就像坐牢一樣”

這一句老父的讖言常傷及親情

他常常躺依在老妻編織的藤椅里

像一顆熟透了的柿子

只等在某一個時辰落土歸塵

什么叫視死如歸

今天才讀懂了真正的含義

父親就是禾苗上的陽光綠

母親就是水田里的月光白

屋頂上的月亮是紅色的月亮

紅月亮的屋頂是安身立命的地方

7

記憶里爬滿葡萄藤

那晶瑩剔透的果實

在主人大哥的宣紙上閃著光暈

常有那白頭白肚的青鳥

啄食主人兒時的興奮

他的彈弓就可以大顯身手

昨日油菜花金色的影子

是我初戀永恒的衣裳

那只童年的花蜘蛛沒有回來

歲月的風將蛛網吹得七零八落

時間的木梳梳過童年少年與青年

梳出的一個中年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那一心一意要離開的土地

卻正是魂牽夢縈的家園

即使世界不相信你

即使你也不相信任何人

但故鄉的溪流仍然輕輕淌過田野

忠誠地呼喚著你的小名

故鄉也有那么多不開心的事

故鄉也有那么多耿耿于懷的介蒂

當你經歷了歲月的打磨

心中最明亮的還是故鄉的水田

屋頂上的月亮是紅色的月亮

紅月亮的屋頂蕩氣回腸

8

屋頂上的月亮是詩人的頭盔

屋頂上的月亮是秘密的郵差

屋頂上的月亮是情侶的罌粟

屋頂上的月亮是游子的魂魄

屋頂上的月亮是紅色的月亮

紅月亮的屋頂下熟睡著故鄉

七律 吟詩興/羅耀華

多少年來詩興枯，該緣忙碌乏青芙。

眾多兒女開支大，缺少勞酬收入無。

謀食未遑尋逸趣，吟詩哪敢下功夫。

只期眾子快成長，贏得閑暇學老胡。

(1968年8月)

七律 囑鹿兒/羅耀華

鹿兒專業三年完，立志青藏去支邊。

出谷新鶯鳴高柳，離窠乳燕擊長天。

須將國事多縈念，莫把家庭常掛牽。

攀上昆侖登絕頂，好將白雪譜詩篇。

(198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