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是鄉村生活殷實的象征。鄉村里常常在形容莊稼沒有做好的時候,便說:“連柴禾都沒得燒了”。這柴禾,比得上軍隊里的糧草啊,誰家能不重視?人們寧愿少打幾擔糧食,也不愿意少幾擔柴禾。
父親那時代就曾經為柴禾吃過不少苦頭。那年月田地少,稻谷種子差,不僅莊稼收獲的少,柴禾也矮矮瘦瘦的,一頓飯要燒一大捆。人們都不敢生火做飯了,從夏天到秋天,煮上一大鍋的飯,吃上幾天。即便是這樣,過年的時候,家里還是沒有柴禾。父親和母親就到富足的人家幫忙打短工。父親幫別人做衣服,母親就幫父親訂衣服的扣眼。那時煤油燈豆大的火,父親和母親的眼睛都過早地失去了銳利,到今天依然是摸瞎。父親和母親那時幫人家打一個星期的短工,換回一擔柴禾。幾頓飯就燒完了吧。那一年,父親和母親一直做到大年三十,才換回了三擔柴禾,勉強應付著過了年。
這些關于柴禾的記憶,是從爺爺那一輩人口中聽到的。我記憶里關于柴禾的事情比這要晚很多。而我對父親這個名詞的理解卻是從柴禾而來的。在我的眼里,我一出生,父親似乎就是一個跟柴禾打交道的人。“掂在手中的一捆/父親拿起又放下。煤油燈的火光一閃/父親有力的大手/將柴禾甩上后背/偉大的身影像一陣風/消失在門外?!边@是對父親與柴禾的姿勢的一個素描。只是父親背上的柴禾并非總是這樣的干凈利索。或許是捆得很結實的柴禾,在甩到后背上仍然結實,但這是不多見的。更多的時候,是柴禾的繩索在背上散開了,于是我們就都跑過去,幫忙拾起來,再捆好。
柴禾帶給我們童年時的是歡喜。逢年過節,父親都會買上一條魚,一種鄉村廉價的魚。于是我們幾個孩子,就在灶房里圍在母親的周圍。菜子油混合著灶內柴禾的濃煙彌漫開來時,廚房便成了最溫暖的心臟,召集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我們催促著母親往灶膛里添柴禾,火舌就從灶膛內舔出來,母親的影子貼在墻壁上,忽小忽大,斑駁搖曳。我們裝模做樣地在灶房里看書寫作業,或者拖一條長凳子陪母親添柴。柴禾在灶膛里燃燒的聲音,傳遞著幸福的消息。
晴天里,父親和母親總要把柴屋里的柴禾搬到太陽底下曬一曬。一堆堆柴禾,靜靜地躺在麥場的中央,是一種平靜的力量,讓父母心里踏實。柴禾是一種看得見的幸福,不像城市里的液化氣和天然氣。我們長大后,也勸母親添置個液化氣灶,母親總是說:“一屋子的柴,怎么燒得完。”這時,我們才真切地明白,柴禾對于父母的意義。
——選自《經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