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來到了這里,在一條寂靜無人的山谷里獨坐,看一只鳥落在水牛背上舉目四顧,看溪水在幽暗的樹下潛涌而出,在一截殘壩那里喧嘩,又在一片廣闊的卵石灘上四分五裂,抖落出閃閃光斑。
山里的色彩豐富而細膩,光是樹綠,就有老樹的墨綠和碧綠,有新枝的翠綠和粉綠,相間相疊,遠非一個綠字了得。再細看的話,綠中其實有黃,有藍、灰、紅、黑,有透明,比如樟樹的嫩芽一開始是暗紅色的,或說是鐵銹色的,半透明褐色,漫漫才透出綠意,融入一片綠的吵吵嚷嚷碰碰撞撞之中。
溪邊有一條小道,證明這里仍在人間。沿著溪流的嘩嘩聲往上走,走近潮濕的腐葉氣味中,從水中一塊石頭上跳到對岸,又緣一根獨木橋回到北岸,反復與溪水糾纏一陣,好一陣才能潛出竹林。你可能覺得前面一亮:天地頓開,藍天白云,有兩戶人家竟在那高坡上拋出炊煙,你會聽到狗的叫聲,微弱而遙遠。
你知道這里不是人間的盡頭。只要你有力氣,扶著竹杖繼續溯水而上,你還會發現小路,通向新的密林和新的山谷,也通向新的驚訝——在你覺得山巖和雜樹將要把小路完全吞沒之時,已經準備完全放棄之時。隨著一只野雞在草叢中撲啦啦驚飛,一塊更大的光亮撲面而來,出現在剛才貼身擦過的一塊巨大的巖石那邊。那里有竹林后的一角屋檐,地坪前有晾曬的衣服,有開犁的農田以及盛開的花叢。
你覺得這里任何一扇門都應該是你的家。
——選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