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進入教科書的教化意義

先是讀人家金庸的小說《笑傲江湖》，知道了東方不敗在教育門徒的時候，總以“仁義英明，澤被蒼生”的形象示人。如果不是看到他們濫殺無辜、欺強凌弱，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么崇高的詞兒居然是魔教的口號。后來才知道，他這樣教導手下人，目的是為了“千秋萬代，一統江湖”。放下金庸有所隱喻不說，從教化的角度看，魔教的教育無疑另有一番見地，他們知道教育的根本是培養有用的人才，所以極力主張凈化受眾的靈魂。

宗教的教化如此，古今中外的社會教育也大抵如此，著眼點基本是注重培養人們的能力及情操。根據現代人普遍認同的教育理念，以科學的態度審視社會，無論高雅通俗，只要對啟迪心智、增長知識、培養公民意識有益，皆可成為教材。但是，任何事都怕過猶不及，比如，繼2005年《天龍八部》部分章節被選入中學語文讀本之后，金庸又一武俠名作《雪山飛狐》也出現在了最近課改后的北京語文泛讀備選篇目中。與此同時，在各地的課改中，魯迅、朱自清等名家的作品數量逐漸減少。這種變化不僅再度引發了關于“金庸能否入教材”的爭議，同時也讓一些人發出了“金庸要取代魯迅”的擔憂。

對“金庸要取代魯迅”的擔心當然是多余的，盡管金庸的擁躉者甚眾，其作品的思想深度和人生境界與魯迅作品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學術界對于金庸的爭議，實際上是能不能進入教科書的問題。早在2001年，教育部決定對初中語文教材進行改革，金庸的作品將入選，引起社會各界的激烈反應。反對者稱，武俠小說作為消遣性讀物，其思想境界不高，如被選入教材，難以對學生起到良好的引導作用。此后教育部出面表示：金庸的文章不會成為學生的必學教材。有意思的是，時隔4年，《天龍八部》卻悄無聲息地擠進了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語文讀本中，頓時引得社會輿論一片嘩然。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預料到了金庸的小說早晚成為教科書的必修課。他們如此固執地把金庸拉進教科書當然有充分的理由，所謂的“教科書應該體現多樣性”就很是冠冕堂皇。其實，語文教科書的重要性無人不知，多年來隨著人們意識形態的變化內容也在不斷更新，但總體上仍然貫穿著“主義”的線條，延續著以“砸爛舊社會”、“反抗剝削壓迫”的主導思想，這樣的思維顯然不僅不符合新時代的要求，甚至越來越成為批判社會現實的立論。問題的關鍵還在于，時下中國的經典文學著作鳳毛麟角，普及率比較高的也只能算是金庸的武俠小說了，在沒有選擇空間的前提下，具有消遣價值的武俠小說勢必成為首選。即便如此，也不要把此舉視作個人偏好，他們這樣做也許另有一番難以表述的心態，誠如某些媒體把娛樂新聞放在重要位置，只不過是在雷區中選擇一條安全的小路而已。

教科書需要多樣性當然是好事，但是把武俠小說納入教科書就是體現“多樣性”過于牽強。有論者認為，金庸的文字有情有義且有很多人喜歡，僅此就應該入選。如果真的以這樣的標準來衡量，《金瓶梅》倒是應該有一席之地，要知道，無論是情感描寫還是人物鮮活程度它都比金庸的小說技高一籌。還有人說：“收錄什么文章沒關系，關鍵在于老師怎么講。”我以為這是毫無責任感的論調，連《紅樓夢》都儒家看義，道家看淫，讓初諳世事的孩子去“批判性地學習”武俠小說，想必是一廂情愿了。倘若這樣的邏輯公式成立，那么為什么不把足本《金瓶梅》也納入教科書中？

從歷史的認知角度分析，武俠自古就不是穩定因素，對社會發展有百害而無一利。無論是勝則成王的劉邦還是敗則成賊的李自成，都不曾把什么武俠精神當發跡的資本。魏征倚重的是民心向背，韓信遵從的是軍事章法，即使荊軻那樣的壯士也不是靠拳腳功夫刺秦的。從現代社會的價值取向分析，宣揚仗義誠信固然有積極的一面，但武俠小說強調的是俠義，俠客崇尚的是個人和團伙的武功，他們蔑視社會公德，鄙棄社會秩序，骨子里散發著反人類的本性。在追求法治、民主的現代社會，這絕不是值得弘揚和繼承的“先進文化”。

無須重復武俠小說對社會的危害性，當年“新文化運動”的發起者之一、北大教授胡適就斥之為“下流”。當然，胡適的話未必句句是真理，但以韓非子“俠以武犯禁”的定義而論，恰恰被他不幸而言中。就是這種“下流”的東西，而今卻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教科書。不過這倒與社會現實相匹配，因為當下那些聚眾斗毆的流氓，無一不以“俠義”自詡，“黑道”都是行俠仗義者的地盤。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如今世界各國都對高新科技趨之若鶩，地球的另一端已經把衛星制導導彈精確到了平方公尺，而我們的教育卻津津樂道于冷兵器時代的童話故事。如此這般，用這樣的教材會產生什么后果還用多說嗎？

教育的終極目的是讓受教育者從善如流，追求真知，進而使整個民族保持一種向上的精神活力。近年來，培養公民意識、法治意識已經成為人們對教育工作的期望。在這方面有很多文章堪稱范文，比如《世界人權宣言》、《民報發刊詞》等等，都具有較高的文本價值。我就是不明白，何以放棄這些唾手可得的經典著作不予采納，卻偏偏抬出“武俠”來教化我們的下一代？難道宣揚武俠精神也是現代化教育的應有之意？這樣的倒行逆施竟然在崇高的旗幟下招搖，還真有一股子“千秋萬代，一統江湖”的邪氣。

（選自網易文化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