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作品

詩人介紹：原名吳玉嬋，七十年代出生于廣東海豐。2005年出版散文詩集《微塵》，主編《藍風》詩刊。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廣東省汕尾市城區(qū)機關部門。

長篇小說《姐妹》即將出版。

愛情

到樹蔭下去，到廣場上去

去和你相愛，披著薄薄的外衣

后來那外衣像個汽泡一樣，不攻自破

我再次到另一個場合去

去和另一個你相愛，重覓花月的夢

披著破鏡一樣的外衣

一次次，那外衣破了又破

現(xiàn)在，它隱縮成一個空洞的詞語，空氣一樣在大地上

離我們很近，其實很遠

毒

果樹長出了蟲子

果樹本來就暗藏著蟲子

只是不被發(fā)現(xiàn)

蟲子越長越多

青澀的果子提前紅透

提前落到地面，消失于泥土

結束它的光陰

仿佛一場愛情的血液里潛伏著毒

毒入膏肓時，那場愛情無影無蹤

風吹那年

手持花束和糕點，一臉勞碌之后的笑容

像雨后的彩虹出現(xiàn)

花是金黃金黃的玫瑰花，彌留著水氣

糕點呢，隨著你的摩托車穿街過巷之后

已向一邊歪斜。那天的午餐特別昂貴

直至現(xiàn)在想起，仍是一場奢侈的開銷

風吹那年，那年如流水緩緩逝去

但我仍在你的身邊，像生活中的喜怒哀樂

伴隨著你。后來，摩托車換成小轎車

舊屋換成新居，但那年那天卻換不回來

后來，我們都知道，那天最昂貴的

并不是午餐

適應

深淵般的黑布袋，里面藏著人、屋宇

以及世間萬物。他睜著炯大的眼睛

凝著神，但你什么都沒有看見

他對周圍的感知，全來自耳朵

比如一個寫詩的孩子離開家之后

至今沒有回來，比如一個追求自由的人

最終失去了自由，他都知道

他那樣凝視無邊的黑，那樣成了黑暗的幫兇

自己始終不知為什么

窗外下起雨時，黑暗似乎也落了下來

屋里有了風和光

他看見塵埃揚起，紙綃飄動

世界躍躍欲試，夜晚宛如白晝

他卻像一只驚慌失措的蝙蝠，東飛西撞

樓房，白菜

品清湖，二十多萬人口的排污湖

湖底豐富的殼類生物吃的是人排出的污物

長肥后又被人所吃。濕而咸的夜晚

湖面臭氣熏天，但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

把這片湖岸命名為黃金海岸，岸邊

浮起的樓群，要借用電梯才能出入方便

這是經(jīng)常停電的小城前所未有的事

夜風潦草地穿過廣場和大道，穿過

疲累了的身軀，名義上都是公務員的兩夫妻

囊中庫存，前不久，可以購到三房兩廳

現(xiàn)在只夠著半套。他們望著樓叢興嘆：漲得可真離譜

再等等吧，再等等，泡沫一樣的經(jīng)濟看能堅持多久

再等等吧，再等等，就要下跌了

兜售樓房就要像兜售白菜一樣了

傷害

花瓣輕輕旋落，一瓣緊接一瓣

像深受傷害的人

悄悄離去

你看，你看，花朵落盡了的枝頭

多么狼狽

其實，傷害人的人

自己也深受傷害

不安

許多個春天從指縫漏過，你仍不安度日

我以為是我遲到的罪過，其實不是

即使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

我就來到你的身旁，你仍無法

爬出那扇晦暗的窗口，擱下生活的犁

要相信，哪里都不是自由的樂園，也不是

憂患一成不變的王土，我們深重的苦難

源于我們自身的腸子，養(yǎng)育著蛔蟲

四處奔突的孩子

骨頭沒有散架之前，那還是一副身板

多處勞損的筋骨，或酸或痛，你自己明白

你全身最經(jīng)得起考驗的是眼睛，俗世間

任何力量，似乎都沒能阻止它發(fā)出光芒

四處奔突的孩子，四處都沒有光吧

或許你從沒有指望過誰，能拿去這

腔中的怒火，也沒有奢望誰來化解

這一路縱生的劫難，讓你得以安生

你已不再年輕了，你仿佛從沒有年輕過

你像一部機器，一部能量轉換機器

常常將怒火變成光，照耀自己

更像螢火蟲那樣，也照耀了周圍

村莊

我做夢都想到那兒去

去看看森然的古樹和清悠的流水

看看生長飛鳥的樂園

他像飛鳥一樣，飛過層層歲月

帶來了一方山靈水秀的消息和我的愛情

在他離開之后，村莊被更多地命名為故鄉(xiāng)

許多往事已悄然回歸

浩瀚的詞典。多少個夜以繼日

我在夢里懷抱過他的臉，卻無從抵達真正的村莊

草地

草地曾像我的愛情和變換不定的事業(yè)

有無數(shù)行寫好了又擦去的詩歌

被牛啃干凈的草地，猶如我的生活

有人在時間的深處獻出花兒，而我拒絕了花兒

有人亮出荊棘，刺痛難以言說的歲月

類似的往事已遠去，草不在牛的嘴邊瘋長

而我每天都得奔跑，每天又得從起點出發(fā)

草地上，該綻開的綻開，不該瘋長的也瘋長

面對草地，我知道我的恐懼是一種徒勞

我的明天仍像是草地

無能的光陰

深夜給你寫信，一次又一次

那人是你的友人、情人、親人

甚至仆人，此時已全不重要

光陰無能如落花如流水，無能上鎖

兩個人的相愛與決絕，沒有緣由

也是緣由。你看，你看，風停下來時

云彩就停下來；風吹遠時

云彩就飄散

母親

她在遠方，像許多牙科醫(yī)生一樣

從許多人口中，消除許多人的苦痛

她日漸衰邁，自己身上的病痛

自己無法消除。為此，她曾顛簸千里

但縣城、異地省城，仍讓她帶著累贅

回到她熟悉的村莊和人群

遠方的母親，我素未謀面

我所知甚少，卻常常牽念

多少次我備好了時間和問候

卻沒能前去探訪。遠方的母親

在歲月的風口，曾攜著友人小時候的手

走過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

在路上

四月和你，在趕赴大海的路上

四月被風輕輕帶走，你仍在路上

遠山不再含煙，海邊的空氣越高越咸

水域交接的地帶，是我生活的地方

蔥郁的蘆葦蕩，隱藏著一個雪白的秋天

風抵達了它的故鄉(xiāng)，你抵達了路的盡頭

路的盡頭，風還在吹，吹開一個無限的空間

塵埃揚起，云水飄散，你再次趕路

一滴水

一滴水遇見河流，變成河流

遇見光，又被光穿越

但它的命運并沒有因此得以炫耀

一滴水，像一個流落民間的王

在貌似平靜的生活中

孤獨地隱回自己不安的內心

后來，它遇鋼則剛，遇到樹木變成森林

遇見青草，化作春天

它穿越了光，穿越了自己

卻怎么也穿不過一個人的眼睛

玫瑰

花朵總是花朵，你摘與不摘

它都得遠離春天

姑娘總是姑娘，你愛與不愛

她都要像花朵一樣開放

花朵在你的手中凋謝

如同姑娘被你抱在懷里老去

村莊盛起炊煙的時候

姑娘吻了你的臉，你的臉成了

蘇醒的花園

旋轉一生

那女孩從舞臺這一邊

旋轉到舞臺那一邊

需要一輩子的時間

她的舞步多么輕盈，身體多么柔軟

莫非她天生就是跳舞的人

天生跳舞的人，像生活中的道具

自己的憂傷從不流露在臉上

她開始舞蹈

仿佛溪面的水浮蓮在旋渦邊打轉

穿過

蘋果樹，穿過欣欣向榮的風

以及來回搬運果實的螞蟻

當它的記憶碎落，身體

被泥土融化，它已被風穿過

就像你我曾經(jīng)的愛情

或生命，被日子穿過一樣

孤獨

集聚在一群人當中，你言不由衷

或舉杯或戲鬧，似乎都是逢場作戲

一群人散去，你穿梭于另一群人當中

開始千篇一律的生活，內心孤獨

人們或許要到天堂里去，到夢里去

才不掩飾自己，彼此才能聽到真實的聲音

你說你是神的仆人，神是否秘密地告訴過你

所有的人都像你，徘徊在自己孤獨的內心深處

仿佛水鳥，一次又一次都在凌空盤旋

（本欄插圖選自《藝術與設計》200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