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的詩

臉

我看不出有什么驚人之處

這張臉愈來愈陷入一座城堡當中

這張臉應該交給星光看管

從墻壁上長出的臉有水泥味

這張臉有說話留下的水跡

走在半途的話，很快又被一閃而過的眼神攔截

它在昨晚被繽紛的話語葉片劃過

它今晚也必定如葉片飄落

它被一根白發直達本質

它在命途里蝸居，它還在憂郁

它突然關上城堡的大門

讓肉體在寒夜中獨自穿越一片冰涼的月光

它讓我悲傷地放下鏡子

我悲傷的鏡子讓它悲傷

臺上臺下

整個天頂有黑色的雨點砸落

人群剛剛散去二樓大廳的地板全是水珠的倒影

只我一人我一人獨自容易迷戀

一切事物

冬天，十二架風扇靜止立在我面前

講臺上有一個人缺席講臺下就允許有兩百個人缺席

想不起這個陌生人的手勢灰塵立刻覆蓋住一切

陌生人遺落的語氣

我還得繼續在這里待著

人群散去顫抖的桌子和椅子壓低的墨綠窗玻璃

夏天突然逼近只要你肯

就真有個人站在上面不知疲倦地張翕著嘴

把空氣當成聽眾

我突然把自己變成兩百個人

兩百個人低著頭做同一個津津有味的動作

一封信在六月的炎熱

半年以前的事情了

臨走的時候把窗臺沉靜的玻璃瓶灌滿

在講臺上，我把那些詞語亮片打掃

想象下一位陌生人看到空氣再一次脫落

如何和我一樣匆匆走過

當我決定冒雨而歸

卻沖進漫天的落葉里

虛構

我一點也不怨你，即使你對我不理不睬

沉靜是你的品性

但偶爾也出入客廳和廚房，學會為一段混沌的時

光打嗝和嘔吐

我一點也不怨你

小丑的角色如夜幕再一次降臨于我窗口

黑暗里的打斗、喧鬧與你無關

你所有的愛人，遇水而化煙，遇墨而成淚

我得騎上瘦馬加快步伐，否則你會在空曠的平原

中很快老去

虛構的情人啊，你要趕快認識我，快樂和憂郁，你

為何不選擇前者

擺在窗口花瓶里的情人啊，雖你白天升起夜晚降

落，每天我都給你換一次清水

穿上了長裙，還是趕不上流行的節奏

喝干所有酒的小黃花，還是回不到過去

別說了，別再說了，我聽不到!

可你和我長相一致啊，世界怎能和你一樣每天在

我的夢中蒸發一次

朝紙上的你吹一口氣

真實吧，跳起來吧

飛

上我肩膀，一陣陣的醉意將你完善于午夜兩點

時針把你圍困，明天此刻再把今天的夢重做一遍，

邀請上你美麗的女兒，還有你女兒的女兒

我攔腰抱住你虛構中的脆弱，就像抱住癲狂的月

亮，那疼痛的邊緣在閃著微光

你，別回去

你回不去

于是你習慣了身穿睡袍出現在我的臥室，卻狀似飛奔

我擅長把你想象成為

小小的林中仙女和漂亮的小馬鹿

無法將你從性別中省略

你也不能阻止一滴雨在夢中滴落

帶我一起沉靜，一起大傷元氣，并且患上午夜淋漓

的臆想癥

你從未能走向明日的晴朗

你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啊

來干杯吧，你馬上變成兩個，共用一面鏡子，互相

取暖，并組成自己的伴侶

寂寞的簾帳擋住了你的兩張面孔

我的人，我該選擇哪張面孔和你一起完善這場無

傷大雅的游戲

聲調降調

瓷磚上他的腳印快要在冰涼下融化

寂寞的水龍頭流出的傷口，弄得時間

嘩嘩作響

當晨曦叫醒床頭的惡夢

我從充滿尖叫的海底浮了上來

生命的旋律同樣使尸體瘋狂

安眠藥在交換表情

我們的感情還在不規則中尋找一個音調

或升或降

退卻的夢中我終于抱住一個退卻的人

也就如此退卻了現實

在酒精中抱住了自己的影子

下一刻，無關情愛，無關文本

沒有故事也沒有情節

只是我的清醒懷上了別人夢中的

或升或降

一個少女

一個少女迎著吹散發絲的風

一個少女迎著吹過臂彎的風

一個少女在樓頂遙望天空

一個少女在天空練習飛翔

天空只是一塊干凈的被單

一個少女在干凈的被單上看到死亡

情

城市的角落

我們抱在一起，靜靜地站著

那些高樓沉郁如群山，那些燈光縹緲如星辰

上帝啊!就讓世界停止一分鐘

只要一個人哭了，那就兩個人一起哭吧!

只要一個人孤獨，那就讓全世界都停止言語吧！

風拉上白紗窗簾，貓咪還在床上，貓咪即將從夢中歸來

我摟住它，摟不住一場夢

這個黑夜已無月光，同時照耀著我們

窗子

窗子向著東南開

最好向著水開

水上有鳥水上有草

水上沒有你的存在

窗戶向著我一個人開

你在你的窗子外

（選自《廣西文學》２００７年第７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