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鐵新作選

午夜

此刻我們睡眠的半球背對著太陽

店鋪的門板冰冷同樣冰冷的

還有水泥的長凳

黑暗里的生靈現在無比安靜

像熄滅的花朵像石頭裸露在風中

曾經我們在路上在店鋪里在長凳上

故作如愿卻又膽戰心驚上上下下

放縱著肉體吞噬著心靈

汛期過后什么都沒有了

一如喧囂的塵土永歸天堂的寧靜……

骨骼

在泥土里

脫離了血肉

冷卻沉默發光

像一棵飽經風霜的桉樹

每一根枝條

都——

天然純粹硬朗

扔下吧

扔下你

扔下伊甸園

扔下智慧樹上的果子

兩手空空

好像什么都沒有了

一個人輕松地上路

扔下矯飾的愛

扔下虛偽的情

扔下風雨和傷痛

別忘了把仇恨也扔下否則

那把劍會讓你

更慘烈地受傷

把那些舞臺劇旋律詩浪漫曲

把紙和筆

討厭的服飾和鞋子

以及沾滿污垢的術語圈子

……

統統扔掉

敲

向樹干

敲進一顆釘子敲——

樹上的小鳥一哄逃散

好像一面墻壁倒了

驚飛了日月星辰

七只桔子

在水泥灶臺在廚房

在南方在忽冷忽熱的冬天

在黃昏在午夜在早晨在中午

在中產階級的緊張興奮庸常不安

在呼吸和漠然面前

在一次次擦肩而過之后

在一排空空的礦泉水瓶旁

在一雙蒙塵的運動鞋旁

在兩只生銹的啞鈴旁

在一個榨菜的商標旁

在一個廢舊的電插座旁

七只桔子

七只大小不一的桔子

七只桔黃色的桔子

從底部

——開始了它們的潰爛

白鳥

白鳥起

白鳥落

白鳥越聚越多

白鳥把灘涂染成了白色

白鳥嘈雜

白鳥起飛

白鳥集體起飛

鋒刃攪動海上氣流的旋渦

白鳥剪下無數片羽毛

白鳥飛得一個不落

幾千米寬闊的灘涂

看上去仍是白色的

白日夢

公交車站牌下

我看到玻璃的樹精致的葉子

虛無的鳥

我看到樹的表皮葉子的脈紋

烏的翎羽

我看到無數的人和車子

正從大地上消失

我看到危險在不斷地復制

一種可怕的電波穿透了我和你

我和你灰塵一樣飛去

灰塵里還有更多個我和你

殘骸

一把空椅子

一把暗紅色的空椅子

一把陷在陰影里的空椅子

一片暗紅色的樓梯和地板

寂靜滲入它們骨髓

一個人登樓時的陰影

讓一個時辰激動不已

聲音像精致的小錘一寸寸

把寂靜的骨頭敲碎

一片人形的陰影自下而上漫上來漫上來

樓梯

地板

一把空椅子

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眼神猛然間

磷火一樣打開

驚駭著的一切

——碎成滿地殘骸！

（選自《作家》雜志2007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