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
四千英尺,冷。
向下看:那么小的哈爾濱
遼闊的白地。
荒涼的人心。
房屋,單層或多層。
平頂像發霉的灰餅。
塑料皮、包裝袋、玻璃瓶,
舊報紙記載時代的凜冽。
狹窄的道路
如面條,如鞋帶,穿插在
城市縫隙。紅公車
沒有任何美感。
小人走動,頭發
或密或疏,露出淺薄的頭發。
而帽子,各式各樣,
抵抗工廠猙獰的廢氣。
一個小人仰頭。
哦,唯一向上仰望的人
哦,幼年的我。
滿臉菜色,但卻洋洋得意。
夜景
我坐在邊座上。
我的熱臉貼著玻璃的冷臉。
我望著移動的曠野。
我望著移動的曠野中的雪。
潛伏在曠野的褶皺中的雪,
是掩埋還是暴露荒涼的痕跡?
我望著曠野中稀疏的樹木。
樹木不搖不擺,無風無語。
我望著樹木之后安靜的鄉村。
我深解它的冷,一如深解它的窮。
那安靜是恐怖的皮!
我望著移動的孤寂的皮。
我仰望皮上遼闊的空虛:
北斗七星,七枚發光的釘子!
這暗夜,這移動的橙色列車,
這大地一動不動,讓我歡喜。
哈爾濱
撒了鹽,雪路有了點兒細微的泥漿。
車們相互推搡,遠處爭吵著兩座低矮的灰塔。
我叼著煙,心事重重。你好,我去上班。
是的,我去學著怎么對民眾撒謊。
鐵路局的黃房子,堆了殘雪的墳冢。
里面摻和著粉紅的鞭炮屑,新年剩下的。
我的心里也摻了東西,我不知道
它的成分,但它讓我的肚子每天一痛。
江邊的人越來越少,夏日歸臭氣統治
而現在則歸荒涼。明天是個例外,
窘迫的情人將在這里互訴沒錢的衷腸。
一個人為權利罷工,另一人迅速交了報名表。
一枝藍色玫瑰,它的妖冶,
讓我想起浪漫的英文拼法。
水瓶中,藍色開始洇散,花葉底里的白,
漸漸顯露,慘白,仿佛后半夜猙獰的殘月。
步數
從寫字間到洗手間,需四十一步。
從洗手間到寫字間,需四十三步。
(這之間的差別,可以算出異樣的東西)
這樣的行為,每天都重復三至五次。
每次的重復,都未產生一丁點兒的意義。
(而且每次都低頭,假裝思索著什么)
我想起步數低于我的伏契克
多少有點兒意義,而我卻沒有,而且在受虐中衰老。
但我外面的雪是有意義的,它使我更加骯臟。
而雪的骯臟在顯微鏡之中……
顯微鏡和我的近視鏡,仿佛婆羅門和首陀羅……
對此,我是現實的;對此,我是尊敬的。
(選自《詩林》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