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
你一再叮囑:“找出深處的東西。”
找出——
根系。燈。書籍。一千歲的麻雀。骨頭。鮮花的尸體。灰燼和源頭。陰影后的陰影。狐貍的尾巴。云梯的腳。導火索。天堂的地基。大海中的一滴。
我看到我穿著的服裝離我而去,像我的人形。
一個窮途末路的人,像別人的獵物。
鐵環
在生活極端無聊的日子,我學會了玩鐵環,或說生活鍛打的鐵環——
掛。滾。飛。旋。跳。落。擊……掛在墻上,是一幅隱秘的地形圖。
滾過去:冰。刀叢。火焰。沼澤地。廣場與窗口。目光的交匯。命運無終的承諾。飛鳥也沒有這樣的呼吸均勻。
滾過來:我在淘體內的倉庫,趕忙上前接受這一件禮物。可是一只鐵環永遠不會和我合二為一。
飛上去:一只鐵環在追憶它的前世。一只鐵環永遠有著自己的目的。
旋起來:像一輪紅日。像一只乳房。像一只古老的陶罐。像一頭來自夢境的怪物。像一只有節奏的鐘擺。像一個生者的心思九曲回環。
跳起來:驚異或醒悟的風度。反規則。萬物有靈論。
落下去:答案一樣。蝴蝶包圍著它,但它不是
花,而與一灘爛泥無異。像一位殘廢待醫的帝王。
擊過去:黑夜的城堡。暗疾:物質和精神的硬物。呈現的骨頭。魔鬼檔案。千年一嘆。
烏有的鐵環,我不停地給它打磨、除銹。
當真的有一只鐵環從我的頭頂飛過去,我卻認為它是齒輪:一個暴徒。
這一切有關鐵環的記錄和傳奇發生在生活里,像謎語一樣,扎傷我。像生活的插花術。
烏有的鐵環,我卻要不停地給它淬火,打磨。除銹。一只鐵環——
掛。滾。飛。旋。跳。落。擊……
假
“這一切。都是假的。”
良種。名牌。豐乳。總結報告。形象工程。三種臉色。貓遞給老鼠的一封信。影子的影子。“這一切,這個時代都是假的。”這其中一定存在著某種真理——假的,就承認它是假的。
于是,我一個人躲進了一座無人的山中,生活,做夢,觀察,尋找,終于看到了偉大的真理。
花開花落。四季輪回。螞蟻上樹。飛鳥筑巢。發出聲調有回音。一棵大樹倒下去就會腐朽。
一天,我終于被人發覺在這里,他指著我——這個人也是假的。
異鄉
雨打窗子。一夜間,時猛,時弱。
雨打窗子,時猛時弱。
雨打窗子,由垂直到傾斜,啪啪啦啦,似人語喧嘩一片,又像鬼話連篇,我遭到了誰的圍攻:這樣的方言,我一句也聽不懂。
不像皖東南的雨潤物細無聲,待人和而靜,一旦遇上陽光,明明白白像一束束明白的蠶絲。
雨打窗子。雨打窗子。雨打窗子。
像離譜的音樂。像外星人的絮叨。
像一個習以為常的親人,驟然間變成了敵人:悔恨著。反駁著。刁難著。攻擊著。
雨對雨的復述中,還剩下了多少雨的本質。我推開窗戶,啊,滿天星斗!上帝是盲目的。
一陣風
裝飾大地的白銀紛飛;偏遠山村的小學危房;春天里的最后一攏鳥窩;金錢催生的愛情的脆芽。
……刮來了,在世界的背面,一顆懸著的心啊,經不起這輕輕的一擊!
官員的特權的濫用像它;攥在手里的巨款承受著命運的狂賭像它;大秘密的刪除與增值像它;緊俏物品的突然跌價像它;
……刮來了!命運是一只陀螺,轉動著,轉動著,一秒鐘一幅圖畫。
跟著它,最后一點破碎的夢境留給肉體看。
跟著它,從盤根錯節的生活中突圍而出,僅帶走自己的影子。
走不下去了
云朵邁著格律的步子,狂風有了規則,筆直的街道穿上了西服,花朵優美地萎縮著要往回開……
“你迎頭趕上了這個時代!”爺爺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水煙不停地抽。
云朵的后面是及時的暴雨,狂風的后面是干凈的世界,長街的后面是鳥鳴的田園,花朵的后面是古老的土地……
“看他們,一個個都是鬼精,鬼精,做生意,升官,明偷暗搶,圖自己的快活,你也不能停下來啊!”在電話的那頭.好友小三子勸我。
世界不是一朵花。我卻看見了世界的花樣。我另辟蹊徑,走下去,可是……春天的后面還是一個春天。
(選自《散文詩》2006年第8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