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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再見

2007-12-31 00:00:00
躬耕 2007年7期

如果用光怪陸離來描述那個世界,對城光來說最合適不過了。在他懵懵懂懂的腦子里,裝進了許許多多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情。班主任被摁倒在大操場,背后還踏上了一只腳。體育老師也成了大灰狼,游泳課上光教女生,不教男生。大字報上有一幅漫畫,說他把手伸到女生的游泳衣里。而在城光的印象中,體育老師幾乎教過所有的男生。

城光開始在社會上游逛。他愛看紅衛兵打仗,比看電影還過癮。城光拉上同院的幾個孩子,跑到紅衛兵的樓上要傳單,然后到樓頂上往下撒。從高樓上向下撒傳單,過去只是在電影上見過,那是地下黨干的事。現在自己也這樣大干起來,而且不冒風險,城光感到很愜意。樓下的人蹦著跳著,爭搶從空中飄落下來的紙片。轉眼功夫,城光手中的傳單撒光了。他跑到廁所,端起紙簍向窗外倒去。紙簍里也是傳單,只不過被挪作他用罷了。窗外傳來一陣叫罵。城光倚靠在窗旁的墻上,不敢往下看,但卻在想象著那些人爭搶著被揩了屁股的傳單時的樣子,越想越覺得可笑,最后笑得直不起腰來,竟坐在了小便池的臺子上。笑著笑著,忽然感到幾分恐懼,他見過打派仗時抬出的死人,滿臉渾身是血,放在院子里沒有人管。

城光朝走廊里大喊一聲:“快跑!”然后撒腿就跑。那幾個孩子聽見叫罵聲,不知怎么回事,慌忙跟著往樓下跑。小一點兒的跑不快,摔了個跟頭,哇哇大哭。

下了樓,城光看見迎面開過來幾輛卡車。每輛車的駕駛室頂上,架著一挺機關槍,除了握槍的人,還有幾個人手拿大蓋步槍。駕駛室兩邊的踏板上,各站著一兩個人,手里或腰間都有形狀各異的手槍、駁殼槍,甚至撅把兒槍。這陣勢電影里見得太多了,城光立刻想到“鬼子進村了!”不同的是鬼子戴的是鋼盔,而這些人的頭上卻都是柳條編的安全帽。

卡車在身邊駛過。馬達的轟鳴聲,在城光心頭激起一陣后怕。

城光上了中學。學校還很亂,三天兩頭開會批斗壞學生。壞學生并沒有什么罪惡,就是壞,小偷小摸,打群架,還有挖財氣。挖財氣就是找女朋友,見了漂亮女生,張口閉口都要“挖一瓢”。挖成挖不成,先過過嘴癮。女生們也習以為常,臉皮薄的扭頭就走,臉皮壯的罵上一句“流氓”,惹來一陣哄笑。城光見高中部的女生從窗外走過,便伸出頭嬉皮笑臉地說了一句:“挖一瓢吧。”沒料那個女生把嘴一撇,說:“小雞巴孩兒,把你的蛋子兒給擠了。”城光羞得急忙把頭縮了回來。

能整治壞學生的就是工宣隊了。工宣隊的隊長姓錢,門牙挺大,學生們背地里叫他錢大牙。錢大牙自己有間辦公室,里邊放著學校僅有的一臺電視機,是天津產的北京牌黑白電視機。錢大牙除了辦學習班管教壞學生,就是在屋里看電視。有時課間,錢大牙的門沒有關嚴,學生們都擠在他的門口朝里看。好像門口有條線,大家齊齊整整地站著,誰也不邁進去。

城光剛剛進入挖財氣的隊伍,就栽了跟頭。事出也是偶然。他和一個男生不約而同去挖一個財氣,同學中管這叫碰瓢。那個女生不管誰來套近乎,都不給好臉。城光的對手以為女生移情別戀,就開始找她的茬。女生住在老城,生性潑悍,竟和他對罵起來。男生罵一句我操你媽,她罵兩句操你媽。對罵了幾個來回,不分勝負,男生急了,猛地冒出來一句:“我操你。”女生一怔,瘋了似地撲上去,和他廝打起來。女生的頭發被拽掉了兩撮,男生的臉皮被抓了幾道血印子。錢大牙一問原委,放過了那個女生,倒把城光也關進了學習班。

城光說他冤,可是聲音小得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城光真有點怕錢大牙。

春來乍暖,中午開始有了睡意。城光睡不著覺,早早來到了學校。校院里很靜,只有幾個女生在寫黑板報。陽光照在女學生的臉上,紅紅的,額頭上掛著晶亮的汗珠。城光感到說不出的喜歡,但他并沒有想到要挖財氣。黑板旁掛著幾件外衣,女學生穿著的毛衣鼓鼓的,城光心里癢癢的。中午湯喝多了,他想撒尿。一進廁所,就聽見“沙沙”的聲音,是從隔壁女廁所那邊傳來的,城光心里怪怪的。廁所里只有他一個人,完了事磨磨蹭蹭地提褲子,不想出去。隔壁一陣腳步聲,城光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起來。他用手扒住隔墻的窗子,往上一躥,恍惚看到一個人影。他憋住氣,用腳蹬住墻,又一次扒上去。一個女生蹲在那里,手中幾張紙正好擋著下邊,他沒有看到什么。靜了片刻,城光再一次扒上去。窗子那邊變成了兩個人,都站著。他剛一露頭,便聽到一聲吆喝:“看啥哩!”聲音并不大,卻像雷一般在城光的耳邊炸開了。他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壞了,壞了!”

城光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學校的,走回到家里,坐在床沿上,他開始后怕,最怕的是錢大牙那雙盯著人看的眼睛。城光這才明白,廁所里的女生其實已經知道有人在窗外偷看,自己早該溜了。他后悔不迭,要是被人知道偷看女廁所……城光簡直不敢想了。馬上就要上課了,城光脫下身上套的燈心絨夾克,翻箱倒柜找出一件黑色對襟夾襖穿上。二八月亂穿衣,天剛漸暖,穿什么都行,關鍵是別讓辦板報的那幾個女生認出這件藍夾克來。臨出門時,城光又在額頭上涂了指甲大一塊紫藥水。他想,那個扒墻頭的腦袋上可沒有瘡,女生總不該認定就是我吧。唯獨使城光擔心的,是留在廁所墻上的那兩個腳尖的印跡。電影上,公安人員常常靠這個破了案子。那天下午上的是體育課,城光出了一身臭汗。

城光開始老實起來,夾著尾巴做人,想給工宣隊一個好印象。錢大牙讓每個班都要組織學習毛主席著作小組,學習不時發布的最高指示。城光會畫黑板報,被班長選中了。還有金,四五個學生搞在一起。城光也的確想好好學習,改造自己的壞思想,很快就成了小組的骨干。從此,每當最新指示發表,班長就跑幾里路來敲城光家的門。大家一起學習,然后寫標語,貼在院子里。不管白天還是晚上,而且常常是晚上,因為中央電臺的新聞聯播在晚上七點。日子一久,大家就有些疲憊了。雖然還是逢指示必出動,但湊在一起免不了說東道西。不知誰起的頭,天一晚,專講怕人的故事。年齡小,最怕的當然是鬼了。怕啥講啥,于是鬼的故事再也忘不掉了。

學校往西七八里地有一個挺熱鬧的市場,中間隔著的是城市農業社的莊稼地,地里有一片墳頭。班長說,那年天冷的時候,他二舅去市場抓藥,晚上回來時遇上了鬼。他說,二舅走過墳地時,聽見身后響起唰唰的腳步聲,然后是一聲接一聲的“背背,背背”。從叫聲聽不出來是男是女。他二舅害怕,越走越快,叫聲也越跟越緊。猛然,一雙手從身后搭在了他的兩個肩上。他二舅頭也不扭,緊緊抓住那兩只手就往家跑。一進屋,家里人正圍著爐子烤火。他氣喘吁吁地說,你們快看我背的是啥。大家一看,是一只血淋淋的馬頭。他二舅隨手把馬頭丟進了火里。第二天,從火里扒出來一塊紅石頭,特別硬,砸都砸不爛。大家聽了哈哈一笑,因為這個鬼故事太離奇了。班長急了,一本正經地說,你們不信跟我去看看,那塊石頭現在還在我家門后放著哩。

城光常常對后來的朋友講起那個馬頭的故事,還煞有介事地宣稱,那塊紅石頭現在還在俺們班長家里。其實,連他自己也從來沒有見過那塊石頭。

開春的時候,班長又摸黑跑到城光家,把他和金拉到學校。城光也從廣播里聽到,中國成功發射了第一顆人造衛星。不光城光這個組,各班都有不少人來到學校。同學們把棉紗纏到木棍上,澆上煤油,點著火,呼嘯而出。臨近的十幾個單位匯集一起,走了半個城市。快到午夜時,隊伍越走越少,打旗的人先卷起旗子回家了。城光幾個人覺得沒有盡興,和零零散散的游行人群接著往前走,最后轉到了西市場。班長說,咱們也回去吧。

三個人順著莊稼地里的小路往家走。手里的棉紗棍已經滅了,但還沒有扔。走著走著,城光猛然想起這就是班長他二舅走的那條路,禁不住四下張望起來。班長說,走吧,沒事兒。城光看出來,班長的心里也怯了。遠遠的,城光看見又有兩個人也想抄近路,剛剛從馬路上下來,跟在了后邊。有了一路的,大家都不怕了,甚至有了幾分膽子。城光小聲對班長和金嘀咕了幾句,要過他們手中的棉紗棍,把棉紗拽下來點著,分散在四五個墳頭上。然后,三個人躲在墳頭后邊,也不說話。

遠處的那兩個人越來越近,等他倆從旁邊穿過時,城光用啞嗓子低聲地嚎叫起來。那兩個人的腳步頓時加快了許多,但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城光有些失望,便半蹲著舞著兩只手,揚撒著塵土。班長和金的嘴里也不停地嚎叫著。這一下,那兩個人沉不住氣了,驚叫著撒腿就跑。聽得出來,是一男一女,好像是高中部的同學。三個人半真半假地在后面追了幾步,便實在忍不住了,趴在地上大笑起來。那笑聲在寂靜的曠野里聽起來,十分怪異,連城光自己都覺得恐怖。猛然,三個人幾乎同時停住了笑,互相對視了片刻,像聽到號令似地狂奔起來。直到跑到有人住的地方,才緩住腳步,最后都癱坐在了一家門前的臺階上。

城光要下鄉了。為了表示毛主席的關心,學校革委會不知從哪兒拉來一車裝日本尿素的袋子。錢大牙告訴大家,把袋子染成黑色,兩個對在一起正好做一條褲子。學生們對這種舶來品十分稀罕,兩毛錢一個,每人限購兩個。當同學們帶著行李到學校集合時,發現幾乎每個人的屁股上,都隱約露出株式會社幾個日本字來。那質地很像人造棉,迎風一吹就抖。

城光下在了郊區的知青農場。每個農場有一二十個連隊,連長、指導員都是市里派的工人階級,班長升成了副連長。由于是白手起家,大家先分散住在農民家中。城光和副連長,還有金幾個人,住村西頭孬蛋家的東廂房。知青辦給每個下放學生配發了一張光光的床板,沒有腿。公社又用小拖拉機給每個知青連隊拉來一車磚,架床板用。磚剛卸下,就快被學生們搶光了。副連長說,咱們發揚風格,克服克服。他把磚橫立起來,一層兩塊,中間是空的,頂得上放倒擺兩層,省了一半磚。下午把行李安置好,大家到村里村外轉了轉,新鮮了一陣。晚上,伙房的大鍋飯剛吃罷,天就黑了。煤油燈下,笛子、口琴都拿了出來,折騰到半夜。在家沒睡過這么晚,大家都吵餓了,可伙房早已鎖了門,只好忍著饑餓吹燈睡下。黑暗中,有人悉悉索索地在摸索著什么,接著又隱約傳出囁嚅般的咀嚼聲。副連長說:“嘿,那是誰?被窩里放屁,吃獨食呢!”

聲音沒有了。

“金,拿出來給大家貢獻貢獻。”副連長窮追不舍,爬起來點上燈。

金尷尬地嘿了一聲,說:“沒啥,是俺媽鹵的豆腐干。”說著,他給大家每人分了一塊。城光看得出來,金的心里舍不得。不能怪金小氣。臨出門時,父親也在城光的木箱里塞進幾截子香腸。他知道農場吃不上肉,香腸能放,叫城光慢慢吃。城光想等別人睡著以后再拿出來偷偷吃,沒想到金先被“共產”了。

豆腐干兩下就都吃完了。這回真困了,也沒有人起來去吹墻角的煤油燈。“金,起來吹燈。”副連長又在指揮金,因為燈就在金的腳頭。金本來就是一肚子氣不高興,可又不愿給副連長辦難看,便側起身子,伸長了脖子吹。他鼓足了腮幫子,連吹了幾下,燈頭搖搖晃晃,就是不滅。大家都起哄學著葉挺的《囚歌》,說:“爬起來吧,給你煤油!”葉挺是說:“爬出來吧,給你自由。”金頓時怒不可遏,騰地一下坐起來,掀開被子下床,兩步走到煤油燈前,一轉身,把秋褲和褲頭一起褪下來,對著煤油燈的火苗,“嘭”地放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響屁。

屋里十只眼睛一下子都看呆了。燈被崩滅了,黑暗中,金轉回身,氣沖沖地隔著好遠就往床上躥。沒想到,外邊兩垛架床板的磚被震倒了,嘩啦一陣響,金連人帶被子一起滾到了地下。屋里頓時爆出哄笑。城光興奮得抬起兩腳,用腳后跟咚咚地敲打著床板,嘴里還忍不住連笑帶著狂呼亂叫。猛然,覺得身子底下一晃,城光還沒來得及叫“不好”,嘩啦一聲,也滾到了地下。

農民真老實,城光心里說,要不然都叫他們老砟皮呢。村頭扯有澆灌的電線,卻沒有人往家里拉根兒電線。房東孬蛋家的屋頂上,正好有條農用線經過。城光打心眼里感謝老師,課雖沒正經上,倒是變個名堂講了些工農業基礎知識,于是知道那竿子上過的是三百八的電,用兩個燈泡串連起來就可以照明。借回家取衣服的機會,城光搜羅了一些電料。估摸了一下,電線還不夠。城光想起了母校的廁所。在學校兩年多,沒有見那里的燈亮過,卻記得窗框上走的有電線,便再一次故地重游。果然大有收獲!男女廁所所有的電線被城光拆卸一空,連瓷瓶也拔得干干凈凈。走進女廁所,當然是沒人的時候,城光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感覺。他是奔著電線而來,并不打算看別的什么,于是就覺得女廁所除了少了個男人的小便池子,與墻那邊沒有什么兩樣,只不過是一字之差而已。再說學生一下鄉,學校也就管不了了,什么錢大牙、錢小牙,能奈我何?城光的住室在全村第一個點起了電燈,別的知青也相繼裝上了電燈,房東當然也跟著享受起來。

清明沒過,田里就開始忙了起來。學生們干活爭先恐后,真心要把青春獻給祖國的新農村。貧農代表老海說,莊稼一支花,全靠肥當家,你們進城拉糞吧。知青連隊窮,借了村里兩架馬車,也不帶牲口,七八個人一架,前邊四個人駕轅,兩邊和后邊各一兩個推車的。城光和副連長、金幾個人一車,天不明就爬起來,跑幾十里地到城里拉垃圾和樹葉。順路回趟家,父母看見那車,心疼得不得了。知青們大的十六七歲,小的才十四五歲。孩子們體會不了大人的心,沒事人一樣,說說笑笑拉著大車走了。一趟下來,累得不行,再也不愿干了。地里的農活也是新鮮了一陣,沒過多久,大家都疲塌了。再加上吃的跟不上,整天高粱面花卷和白萊燉粉條,哪還有勁兒干活。

早起上工,連部指定了司號員吹號,開始挺像回事。沒幾天,司號員的號嘴丟了。好不容易配了一個,又連號都丟了。連長說改吹哨吧,于是吹哨的表總是出錯。一天慢十幾二十幾分鐘,后來競慢個把小時。連長只好親自吹哨,指導員帶著執法隊挨門挨戶檢查。執法隊員都是在學校時的紅衛兵骨干和連里的班排干部,他們說,不起早干活是對毛主席不忠心,是對最高指示的態度問題,是對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立場問題,執法態度格外認真。指導員是棉紡廠的女工,三四十歲,造反派出身,很潑辣。見哪個門還閉著,她上去一腳踹開,掀開被子,照屁股上就是一巴掌,不管是男是女,也不管穿沒穿內褲。金哼唷哎呦地嚷著頭疼,還拿出體溫表叫指導員看。喲!可不得了,四十多度了,連體溫表都燒得發燙。指導員一笑,伸手從被窩里摸出一個燒紅薯來。再檢查時,宿舍的門都從外邊上了鎖,看起來都下地干活去了。指導員又笑了,叫執法隊到供銷社買了幾把鎖,在原來的鎖上再加了一道鎖。她知道,這些懶蟲正躲在屋里睡大覺呢。

“等到他們尿憋不住的時候再說!“指導員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知青連的集體房蓋起來了。為了慶祝一下,傍晚時公社給連里送來一頭豬。連長怕這個寶貝跑了,點上馬燈,請生產隊幫助殺了。第二天一早,炊事班長跑到連部報告,食堂窗子上的鋼筋被別彎了,有人跳窗戶進去,把豬屁股上的肉給挖走了一大塊。連長聽了氣得要命,通知上午召開全連大會,一定要徹底追查。通知剛剛傳下去,炊事班長又來報告,在豬的皮下發現白色小囊包,大隊獸醫來看過,說像是豬囊蟲。連長聽罷愣了一下,又下令取消會議,改為自學毛選。誰要有事可以請假,但必須直接向他請。要是在往常,一半天的假排長就可以當家了。

那天上午,究竟有幾個人請假回城,只有連長知道。

看到有的宿舍整夜里燈火不斷,聞著從那里飄來的雞肉狗肉的香味,城光也忍不住了。趁著夜色,他摸到一塊西瓜地,見四下沒人,瓜棚里也沒動靜,便四肢落地爬了進去。瓜都不太熟,皮上毛絨絨的,沒法吃。城光用目光溜了一圈,見不遠的瓜葉下露出一個甜瓜,瓜皮似乎已經發黃,便直奔過去。隱約間,眼角的余光感到有人影晃動,拾頭一看,不知什么時候,一個農民已經來到了瓜地的邊上。城光猛地站起來,拔腿就跑。跑沒多不遠,見身后沒有動靜,扭頭一瞅,那個農民還在地頭查看,根本沒有追趕的意思。城光明白了,常有知青來偷瓜,厲害一點兒的甚至成群結伙來摘瓜,跟搶差不多。實際上,真正害怕的是農民,不是知青。

城光又來到另一塊瓜地,朦朦朧朧看到地頭長著好大一個瓜,圓圓的,在月光下泛著青光。這個瓜一定熟透了,城光暗自尋思著,悄悄摸了過去。接受剛才的教訓,他格外注意周圍的動靜。還好,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當城光高興地伸手就要去摘那個瓜時,卻發現瓜上有兩個發光的圓點。城光猛然明白,他的手差點按在看瓜老漢的光頭上了。城光的臉朝下,背著月光,加上長了幾個月的長頭發,樣子可能挺嚇人的。在兩張臉相對的瞬間,城光還沒有反映過來,光頭老漢卻大叫了一聲,起身狂奔而去。他坐起得太猛,頭頂撞到了城光的額頭,好疼好疼。

城光揉著腦袋往回走,快到住的地方時,才想起忘記摘瓜了。

偷雞摸狗的事情多了,干活的少了,莊稼種到地里沒有人管,黃得不成樣子。海代表心疼得不得了,和連長、指導員一商量,實行干活包干。掏大糞,一天一大桶,拉糞肥,一天一大車,不管你去哪掏,去哪拉,只要完成任務就行。新規定一宣布,知青們興奮得嗷嗷直叫。看來,大包干,責任制,什么時候都受人歡迎。大家自由結合,三兩人一輛車,城光和金一車,天不明就出發了,沒有想到,跑了十幾里路,竟然一桶大糞也沒有掏來。這時才知道,農村的廁所都是有主兒的,不是誰想掏就掏。想起一本小說里說,主人公憋著一泡尿往家趕,非要尿到自家地里不可,城光著實感慨作者的描寫。

跑了大半天,一無所獲。吃晚飯時,忽然想起女同學魏在農場場部當飲事員,城光找她玩時,去過場部后院的廁所。場部來來往往的人多,那里肯定有糞。城光嘴里吃著飯,滿腦子卻裝的全都是糞。一放下碗筷,便拉上金直奔場部。

快到場部時,城光忽然意識到,場部也有好大一片菜地,肥水是不會讓流到外人田里的。金把車拉到附近的小樹林里,城光獨自一人進了場部院里。魏正在刷鍋,見城光進來,從筐里拿起一個饅頭掰開,往里面夾了兩片咸菜遞給城光,又忙去了。等到忙完,兩個人就在伙房聊了起來。她的宿舍里一共住了三個人,還有一個會計和一個種菜兼喂豬的。得知城光是來搞糞的,她不敢讓城光去房間坐。兩人商定,她先回去睡覺,過兩個鐘頭城光再進來。等場部靜下來之后,魏爬起來開了大門。城光和金拉著糞車悄悄進了后院。廁所里有盞昏暗的燈,城光把它閉了,借著月光干了起來。慌張之下,廁所里搗騰得一塌糊涂。

差不多了。城光用手指彈彈糞桶,聽得出快滿了,便拉著糞車匆匆忙忙地出了大院。一路上,兩個人興奮得不得了。想的,說的,不是完成了工分,而是想象著場部的頭頭們明天一早會是什么樣子。

第二天晚上,城光和金沒有用糞桶,拉著空架子車又上路了。路旁有個破茅屋,是看莊稼人守夜的,茅屋的山墻外有好大一堆糞。金在黑影里蹲著,城光大模大樣地撩開破簾子進去。屋里一個老漢坐在破席子上抽著煙,煙袋鍋里的火光一閃一閃。見城光進來,老漢沒有表情,只是說了聲“坐吧”。這里緊靠公路,常有過路的在這里歇腳。城光坐在木扎上,摸索著掏出一個擠扁的煙盒,從里邊抽出一支皺皺巴巴的紙煙,遞給老漢,自己也點上一支。城光沒話找話地和他聊了半天。農民老實,沒有知青腦袋里那么多的彎彎繞繞。他聽城光說是趕回連里上工的學生,就十分客氣起來,說起他們村附近知青的事。城光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付著,還得顯出很樂意聽的樣子,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老漢說,現在農村很亂,啥人都有,啥東西都丟。他說的很婉轉,實際上,啥人都有是指知青中什么人都有,啥東西都丟,也是說知青什么都偷。他說,他不單要看莊稼,連屋旁的這堆糞都得盯著。聽到這兒,城光忙站起身,說:“我幫你瞅瞅,別叫誰把咱的糞給偷了。”老漢感激地向城光嘿嘿咧了咧嘴。

兩個人抽了兩三支煙,中間城光還出來兩趟幫老漢看糞。約摸差不多了,城光起身告辭。老漢也不客套,欠了欠屁股就算送了。出門走了百十步遠,金已經把滿滿一車糞停在了路旁。城光和他相視一笑,拉起車就走。猛地,身后傳來一陣叫罵聲:“挨千刀的,我操你媽!偷俺的糞,不得好死。”他倆沒吭聲,只是一個勁兒往回走。這次不像昨天那樣興奮,一路上,誰的話都不多。

以后,城光再也沒有出去偷糞。

秋天天黑得早,大家吃罷飯就睡了。半夜睡得正香,城光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他答應了一聲,磨蹭著起來開門。睡在里邊的金迷迷糊糊先爬起來,嘴里還嘟嘟囔囔要尿一泡,他不知道外邊有人叫門。房門是用不成材的破板拼的,板上有一個洞,原來是個樹杈的疤結,不知被誰給捅掉了。天涼時,夜里不想出去,常常對著洞往外尿。金照老樣子掏出來就尿,不料竟招來門外一陣臭罵。金嚇得打了個寒戰,尿也縮回去了。城光忙告訴他有人叫門。開了門,進來幾個公社的民兵,全副武裝,還有兩個穿綠上衣藍褲子的軍人。可以看出來,這是附近飛機場駐的空軍。他們進屋后問有外人嗎,倆人說沒有。他們又用手電朝床鋪底下照了照,便走了。走時什么也沒有說。

很長時間以后連里的知青才知道,林彪叛逃后,他們附近的這個機場據說有死黨,部隊和公社民兵一起在周圍清查了一遍。這時大家都被蒙在鼓里,實際上,林彪事件后來一直在影響著他們。

初春連里開了幾畝地,派一個排去種豆。來到地里,一男一女兩個知青搭伴,男的把土鏟起來,女的把豆點下,男的再把土蓋上,就算完事了。胡跟金搭伴,她嫌金挖坑太慢,搶過鐵鍬,讓金點豆。金手上閑了,嘴上開始忙起來,說著一個又一個笑話,不時還冒出兩句在知青中已經算是很流氓的段子來。他問胡:“你知道不知道,頭大聰明,肚大怎么樣?”

“肚大威風,這誰不知道。”

“腚大怎么樣?”金又問。胡沒有理他。城光作出蠻有興趣的樣子問:“怎么樣?”金說:“腚大騷胡!”說著隨手一指,“你看那個人腚大不大?要不怎么那么騷。”金的高論逗得周圍的男知青都笑起來,胡也在偷偷地笑。為了掩飾,她格外賣力地挖土,一不留神,鐵鍬把兒向后重重地搗住了金。金哎呀一聲,疼得彎下腰來。胡急忙轉過身來問:“呀,碰住你哪了?我幫你揉揉。”金用手在大腿上搓著,嘴里連說:

“沒事,沒事。”

城光走過去,把金扶到地頭坐下來。金小聲說,她搗住我的老二了,怎么揉!城光問是不是故意的?金說瞎扯。以后,胡和金在城光前后相繼回了城。再以后,城光接到金的請帖,叫他去吃喜酒。到了飯店城光才知道,新娘子就是胡。看來當初胡真不是故意的,她不會拿自己的一輩子開玩笑。

金有了不去下地干活的借口,連長只好叫他去喂鴨子。早先來了個賣鴨子的,連里買了三百只。賣鴨子的有規矩,一律賒賬,三個月后再來收錢。公鴨子不要錢,母鴨子要錢,死了的按母鴨子算。連長怕喂不活,提出交現錢,算半價,公母都認了。賣鴨子的答應了,一只一只地數了三百只。過了幾個月,村里的農民笑了,說你們買的全是公鴨子。賣鴨子的懂,他在數的時候,把公鴨子都挑給你們了。那一陣,連里不斷改善伙食,紅燒鴨,清燉鴨,都吃膩了。

金被派到伙房幫助拔鴨毛,又和女炊事員耍上了嘴皮子。

“哎,逮個鴨,拔根毛,叫鴨拔毛。那么逮個雞,拔根毛,叫什么呢?”

“叫……”女炊事員一琢磨忍不住笑了,“我說,你咋這么壞呢!”

十一

到了種稻子的季節,公社給城光這個連劃來三十畝地種水稻。水田的地面要平,地埂要實,整起來很費工,出力活基本上都是男知青干了。時間緊,連撒尿的功夫都沒有,更何況地里也沒有廁所。要是想尿,女知青不遠幾里回連里去。男知青懶得跑,到地頭背過身子就尿。鄰近連隊的那塊地里,男男女女來了一大群,好像也是要種水田。副連長說,反正誰也不認識誰,只管尿。對面地里的女知青都低著頭干活,裝作看不見。大家都挺得意,似乎占了多大的便宜。第二天正在干活,城光聽見身旁幾個女知青小聲在罵不要臉。抬頭一看,對面地頭上一群男知青正沖著這邊撒尿。指導員走過去抗議,回來時臉色很不好看,說咎由自取。女知青問怎么回事,指導員指著副連長說問他去。

又過了一天,連里安排人在地頭壘了個男廁所,那個連在對面壘了個女廁所。這是指導員跟他們交涉的結果。

到了往地里放水插秧時,男知青說女生都是水蛇腰,該發揮優勢了。可是有幾個女知青死活不肯下田。插秧得一直彎著腰,很受罪。大家不高興,說那幾個女生耍滑。可連長卻明著偏向,說不下就算啦。城光領著幾個男知青起哄,說連長都有老婆孩子了,還想挖財氣。晚上副連長告訴城光,說中央有規定,女知青情況特殊可以不下水田。城光說,別的女生不是都下了嘛。副連長說,她們有的今天能下,明天就不一定能下。城光把眼一瞪,說你怎么知道?副連長臉一紅,沒吭聲。城光賭氣說,你也想挖財氣吧。第二天,果然像副連長所說,昨天下田的女知青,有幾個今天真的不下了。終于,城光在連部見到了副連長說的那份中央文件,其實是國務院知青辦的文件。那句話城光印象很深:“應當考慮女知青的特點,例假期間可以不下水田。”

這大概是城光第一次從書本上學到生理衛生知識。

十二

水田干活臟得很,一身水,一身泥。一天下來,衣服已經一塌糊涂。男知青每人也就是三兩件外衣,臟了懶得洗,往門后釘子上一掛,再從箱子里拿出一件,臟了又掛門后,再取一件。干凈衣服都穿過來了,再把第一件摘下來重新穿。最后是幾件臟衣服,比比是哪件干凈穿那件,當然是相對而言。也有干凈的人,家里條件好點,真到換不過來時,還是會洗的。副連長懸賞一盒大前門香煙,招募幫他洗衣服的人。金自告奮勇,犧牲了晚上打撲克的時間,把一堆已經發臭的衣服丟到機井旁的池子里,再倒上副連長整整一袋洗衣粉,然后在池子里練起了小洪拳。兩趟拳走下來,衣服也就算洗好了。副連長不知道,高高興興地穿上干凈衣服,才發現上邊的洗衣粉都沒有清洗干凈,一片一片的白印子。他氣得直罵:“金蛋抽煙真坑人,一口一口進肛門。”金卻嬉皮笑臉地說:“哥們抽煙真過癮,連副給咱大前門。”

后來,副連長還是把金給整治了一下。金兩天沒有上工,說是到公社拜了個老師學武術。副連長問,是地主不是。金揚起大拇指,說人家是個轉業軍人。晚上下工后,副連長把金叫到連部,當著連長、指導員的面揭發金,說他階級路線不清,跟著一個國民黨俘虜兵學打拳,還編瞎話說老師是轉業軍人。金嘟囔道:“他說他原先在部隊當武術教練,現在不干了。我怎么知道是什么部隊呀。”

出來之后,金一個勁兒埋怨說,副連長不夠哥們,故意打擊報復他。

十三

因為城光會畫板報,場部把他抽去搞大批判。到了場部,城光剛把鋪蓋卷打開,飲事員魏就來了。她說,那次偷糞差點給她闖了大禍,場部領導很生氣,一定要追查,搞得她緊張得幾晚上睡不著覺。城光只是想聽聽他倆走之后的情節,可她沒有一點兒興致講這個,只是一個勁兒地埋怨城光,也埋怨她自己不該幫城光這個忙,搞得城光很掃興。

畫墻報把城光畫畫的癮給勾了起來。在場部,除了搞大批判,城光沒有別的事。聽說公社中學有個美術老師,畫兒畫得不錯,城光去拜訪他。老師說,畫畫要先練基本功,也就是素描、速寫。畫素描有條件,這兒的文化生活水平低,到村里隨便找個人,他都會讓你畫。速寫比較麻煩,現在不讓畫裸體。你不掌握人體骨骼和肌肉,速寫就畫不到根兒上。城光聽了點點頭,心里琢磨起來。老師開導的話沒講完,城光已經想出一個畫速寫的好辦法了。

麥收夏種是農村最忙的季節,過后便是一段輕松的日子。這時候,農場都要放半個月的假。回到城里,城光背著自己精心做的畫夾,直奔文化宮去.那里有一個比賽用的游泳池,花兩毛錢買了張門票進去,他沒有去更衣室,徑直上了看臺。游泳池里的男男女女撲騰得正歡,看臺上也三三兩兩有一些人在曬太陽。這就是城光早就物色好的速寫基地。雖然沒有外國的比基尼三點式,但供城光練習人體寫生已經足夠了。城光為自己的主意感到得意,畫起來也格外得順手。身邊有人過來看,城光更做出一副很內行的樣子,頭也不抬。來人沒有吭氣,走了。城光的注意力格外地集中,游泳池傳來的歡笑聲,城光仿佛聽不見,耳朵里只有炭筆沙沙的響聲。突然,肩頭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接著又被抓得生疼。城光扭頭一看,是個穿著背心大褲衩的漢子。

“干什么?”城光感到莫名其妙,不高興地問。

“干什么?你耍流氓。”

城光這才看到大漢胳膊上套了一支紅袖箍。紅衛兵之后,紅袖箍的含義變了,它似乎象征著某種權力。眼前的人,顯然是看門的,說好聽點兒,是執勤的。只是讓城光奇怪的是,那支紅袖箍是怎樣固定在他光溜溜的胳膊上的。城光琢磨了三天才弄明白,他開始并沒有戴袖箍,只是沖著城光才臨時套上的。他把胳膊放在胸前,自然就夾住掉不下來了。

“我在畫畫,不是耍流氓。”城光心說,我耍流氓的時候倒沒有人找我。

“胡說,你只畫男女光肚子,不是流氓是啥!”

“是美術老師叫畫的,不信你去問去。”城光申辯著,粗略地講了前后過程。

大漢顯然不懂怎樣學畫畫,但他也看出城光真不像個流氓,便放了城光一馬,把他轟了出來了事。

按照老師的要求,城光又到村子里去畫素描。碰上一個老農民,國字型面孔,一臉滄桑,典型的中國農民。聽說要給他畫像,老農誠惶誠恐,端坐在那里兩三個鐘頭,一動不動。素描畫得十分成功,正待收尾,來了個生產隊干部模樣的人,對著城光的耳邊悄悄地說,完事了你過來一下。城光收起畫夾隨他走到一邊。那個隊干部客客氣氣地說,你再來村里畫畫,是不是先給俺打個招呼。城光一聽不高興了,說:“為什么?”隊干部一見城光的臉色,忙說沒什么,沒什么。

晚上正要休息,場部教導員來到城光的屋里。“今天去村里畫畫啦?”

城光點點頭,感到奇怪。

“你畫了一個地主!”教導員一臉嚴肅的樣子。

“真的?我不知道。”其實,城光覺得沒什么。

“以后注意吧。”教導員看出了他的無所謂,又交代了一句走了。

十四

K市有所師范學院,那里有全省唯一的大學藝術系。去K市坐火車要走兩三個小時。城光,羅和內蒙過來的郭,三個知青串到一起,想去師院看看。如果能請老師當面指導一下,務虛務實都是值得的。天不明,他們混上了去K市的火車。一張票兩塊多錢,是連隊每月發的零用錢的五分之一,所以舍不得花。K市站下了車,想當然地順著鐵路往前走,總有能出去的地方。誰知沒走多遠,就被攔了回來。三人合寫了一份檢討書,不外由于聽信知青乘車不用買票的謠言,因而出門沒有帶錢,望車站領導給予關照云云。站上的頭兒看了,用檢討書拍打著桌面,說:“凈他媽瞎扯,我咋就沒有聽說知青不用買票的謠言。這個謠就是你們幾個造的!”

他們急忙說好話,并且向毛主席保證,在哪兒哪兒聽說的這個謠言。費了個把小時的口舌,終于把他說動了。“看你們也可憐,走吧。”

幾個人如釋重負。出了門,他又在身后追上來一句,“回去時沒票可上不了車呵!”

出師不利已經夠煩的了,還不知道怎樣回家。出了站,大家話都不多,站在門前的大交通牌子前尋找往師范學院的路線。

十五

“你們是來K市玩兒的吧?”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很好聽。扭頭一看,像是個學生。她長得挺白,眼睛挺大,圓胖臉,但不過分,鼻尖兒上似乎有點雀斑。或許是畫畫的習慣,更主要是她好聽的聲音,城光看得很仔細。由于她的發問很突然,三個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們要是第一次來K市,我可以帶你們去玩。”

城光從未見過這種事,沒有搭腔,郭也不吭聲。羅似乎沒有什么戒心,見城光他倆不言語,就說:“我們是頭一次來,要去師范學院。”

“要是頭一次來這兒,一定得去龍亭、大相國寺,最后再去師范學院,并且一點也不繞路。”

大家都沒有反對。

女學生領三個人去公共汽車站。路上她告訴他們,她叫李華,今年剛畢業。她上邊的一個哥一個姐都下鄉了,所以按政策她可以留在城里。讓她去街道工廠上班,她嫌工作不好沒去,在家閑著。

從龍亭出來,天已經開始熱了起來。城光買了四瓶汽水,大家喝完又往相國寺去。不知不覺,城光總是和郭走并排,羅和李華走一起,而且走得很近。郭內向,話本來就不多。于是一路上,只聽見羅和李華的說說笑笑了。走著走著,郭對城光說:“咱們這樣到處逛,最后去不成師院了。”

城光說:“那怎么辦?”

“這種事我聽說過。她們在家閑著沒事干,出來陪外地人到處轉,你得給她買門票,買汽水,吃飯時也一起吃。”學生畢了業在家待著,光吃飯就是很大的開銷。城光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到相國寺時,已過了正午。城光和郭叫住走在前邊的羅,李華也停住腳。“我們餓了,先找個地方吃飯。你們轉吧。”他倆這樣說,是有意把行動分解到人,誰也不管誰。羅一看,覺得有些尷尬,只好說:“我也吃飯。”李華倒像不在意,說:“我在門口等你們。”

在相國寺門前的飯店里,幾個人一人吃了一大碗面條。城光先吃完,說:“怎么辦?”意思是說下一步的安排。

羅說:“看寺。”

郭說:“不看了,去師院。”

城光很猶豫,有點想看相國寺。既然已經到了門口,又有李華陪著講講,也是挺不錯的。但城光沒有表態。羅沒有和郭爭辯,因為說好了來K市就是去師院的。

隔著窗子,城光看見李華在寺門口徘徊,心里忽然有幾分過意不去,但沒有說出來。跟在郭的身后,城光和羅出了飯店。上了公共汽車,一直到師院,城光們三個人都沒說話。

十六

師院門口正好有一站。下了車,三個人沒有急于進去。城光說:“我們來找老師,誰也沒有把自己的畫帶來,怎么叫老師指導?”

郭說是,羅也說是。

城光又說:“咱們回去吧。”

郭和羅都沒有說話,但身子已經向回轉了。

回到火車站,時間還早。找個座位坐下,三個人掏出速寫筆畫了起來。車站里的人各形各色,畫起來也解悶兒。不一會兒,身邊圍了不少的旅客,指指點點,說像或者不像,當然都是外行話。后來圍看的人少了,旁邊好像出了什么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過來兩個鐵路上的人,讓他們收起筆跟他走。推開候車室的一扇小門,進屋一看,認識,還是上午站上的那個頭頭。

“你們擾亂車站治安!”

“我們在畫速寫,沒做什么。”

“你們造成旅客圍觀,有人趁機掏錢包。”

“那不能賴我們。”

“再寫個檢查吧。”

沒等他們表示抗議,那個站頭就推門出去了。還不如上午來的時候,既不叫申辯,也不給筆和紙,讓我們怎么寫檢查。三個人著急了,萬一這會兒火車來了怎么辦。城光去拉門拉不開,門被從外面掛住了。大家在屋里喊,也沒人理。城光氣得直罵,還有比知青更不講理的人么!他們在屋里翻騰開了,心說誰要是說我們,我們就說找紙寫檢查呢。聽見門外有響聲,幾個人趕緊裝模作樣地坐在那里。沒有人進來,城光一拉門,門開了,外面沒有人。三個人趕緊溜出去,跟作賊一樣。就那么巧,火車正好進站。上了車好一陣,他們還氣喘吁吁的。

“來,咱們壓壓驚。”羅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包煙。見城光和郭奇怪,羅說:“就是那個老家伙的,不抽白不抽。”城光明白,他們真的當了一回賊。

十七

連隊開的兩畝菜園沒人管理,把城光從場部招了回來。菜園子靠近后沙崗,地很薄。城光舀了一桶大糞,準備往地里澆。海代表笑城光,說那是生糞,不能用,得做熟了。城光說用啥作,他說用鍋用缸都行。城光知道他逗自己,也就說鍋太小,用缸吧。城光在地埂邊挖了一個深坑,把一口大缸埋進去,上面差不多和地面平。等到埋好了,城光才發現太像《地道戰》中湯司令碉堡里的那口缸。缸很大,城光倒進去了兩車大糞,然后在上面蒙上兩層塑料布,再用繩子扎緊。天熱的時候,糞缸蓋嚴實,一兩個禮拜就可以上地了。

菜地收成最好的是番茄、包菜,最差的是土豆,二分地的土豆一片油綠,拔出來除了須根,什么都沒有。直到離鄉回城,城光都沒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蒜長得不錯,但也沒有一點收獲。晚上和連長閑聊,他說想吃糖蒜,明天起出來腌了吧。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想拔完蒜再吃飯,到地里卻找不到那兩畦兒蒜了。一晚上的功夫,長成的蒜被偷得精光。城光沒罵,城光不會罵人,早飯沒有去吃。連長見城光哭喪著臉,說連部還有兩頭蒜,你先拿去吃吧。他想讓城光樂,但城光沒笑。以后,城光常常在睡覺前到菜地去轉轉,早上起來也先去瞅瞅。那天晚上睡得晚,去菜地撒尿,遠遠聞著臭烘烘的。瞪大了眼睛,城光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影,便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城光跑到菜地,看到糞缸上的塑料布爛了一個大窟窿,旁邊留下了兩串兒糞腳印……

十八

下鄉好幾年,終于盼來了招工,接著又是推薦工農兵大學生。“要想進工廠,先得當連長;要想去讀書,先當團支書。”沒有什么人號召,全連掀起了學大寨的高潮,大家拼著命干活。為了表現自己,知青的大小干部都成了全才,不會也得說會。學習小靳莊把城光累得不輕,下了工還得攪盡腦汁,編造一段又一段順口溜,誰要就算誰寫的。實在忙不過來了,有的人只好自己瞎編。開賽詩大會時,還操著一口地方普通話,念著狗屁不通的歪詩,惹得全連笑破了肚皮。前來觀摩的場部領導和其他連隊的知青代表,卻一個勁兒地叫好。

接著,場部又布置學習列寧《偉大的創舉》,說是毛主席號召義務勞動,還叫城光他們連送去幾篇有意義的詩歌。偏偏這天起了個大早,城光正犯困,實在不想寫。指導員說,隨便寫幾句應付一下吧。頭天晚上,連長說豬把圈墻拱塌了,讓二排明天一早給壘好。城光帶人搭夜把磚運了過去,想第二天早點干完了事。可氣的是,一早起來發現,整整一垛磚被偷得一塊不剩。磚不見了,活還得干,城光叫大家想辦法,誰也沒轍。最后還是城光自己想出了個主意,趁著天不明,把公路旁的舊廁所墻給拆了,拉一車磚回來。拆的時候怕路上行人看見,城光叫大家進到里邊,拆男女之間的隔墻。幾個女知青不愿意,說城光壞。城光說,誰不壞誰拆外邊的。男知青樂了,說:“管球哩,進去拆吧!”指導員叫城光時,城光正迷迷糊糊,好像看見一男一女正從那個廁所的兩個門同時往里進。推托不掉,城光胡謅了幾句:“五七戰士心向黨,批林批孔斗志昂。一顆紅心兩只手,我為革命扒茅房。”

寫完城光不敢直接送到場部,工工整整地謄寫干凈,裝到信封里,找人捎去了。

十九

兩個知青不見了。

連長、指導員沒有聲張,幾乎挨著問了每個宿舍。失蹤的是朱和楊,一男一女。幾天后,城光被派到棉紡廠當小工排的排長,為連隊搞經濟收入,也沒再問這件事。過了兩個月,連里來人給小工們發零用錢,隱約聽說兩個人到外地打胎去了。這是他們連第一對兒談戀愛的。而上中學時那些挖財氣的高手,卻還沒有一個進入角色。不久,朱、楊相繼回到連里。可能是怕再出事,連長把楊一個人安排去養豬,把朱也派到了棉紡廠。這一下小工排的男知青就熱鬧了,時不時地拿朱來取笑,憋著他說做那事是啥感覺。于是乎,黃色玩笑在小工排泛濫開了,搞得朱整日灰溜溜的。

月底開排務會時,連長忽然來了。布置完學習任務后,叫幾個女知青先走了。大家又聊到男女之事,連長也加入進來。由于是過來人了,連長講的黃故事自然是更有味兒,聽的人也格外得入神。正說到興頭時,連長猛然閘住話頭,喊了一聲:“都給我站起來!”大家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有的站起來了,有的坐著沒動,也有的起身站了一半又坐下來,臉上顯得十分尷尬。

“看看,看看,”連長用手指著站起來的人——一個個褲襠處都脹鼓鼓的。“你們為什么不敢站起來?”他轉過臉接著說:“大家都一樣嘛!以后誰也不許再拿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糟踐人了。”

二十

當小工的知青有二三十個人。女生徐和城光住得近,上下班時常一起走。車間有個工人叫師,快三十了,還沒結婚。他會畫上幾筆水墨畫,比城光強,但也強不到哪兒。他還會打乒乓球,也比城光打得好。城光愛和比他有本事的人在一起,說的聊的就多一些。由于城光的關系,師和徐在一起也逐漸多了。中午在食掌吃飯,師當著徐的面說,你挺好學,畫畫兒要抓緊。徐說,星期天我去你家看你畫畫兒。

城光挺高興。星期天徐來了,城光留她吃了午飯。徐連著來了幾個星期天,不來時總給城光說一聲。后來,她來得少了。

有一次徐沒來,城光拿了幾張新畫的畫去廠里找師。他住在集體宿舍,四個人一間。那三個人家都住在郊區,周末回去住。城光敲了師的門,師問誰,城光說是我。接下來,屋里半天沒有聲音。又過了一陣,師說等一會兒。城光又等了一陣,還沒開門。城光挺不高興,下了樓,一出宿舍門,見到一輛熟悉的鳳凰女車。城光認出來,這是徐的,它經常和城光的飛鴿放在一起。城光心里很不舒服,不知該怎么辦。待了一會兒,城光騎車回家了。在自己的小屋里,城光倚靠在床上,無所事事。拿起一本不知什么書,翻了翻又扔在了一邊。聽見有人喊他,隔窗一看是師。他看不見城光,城光也不答應。他又敲門,敲了好一陣,因為城光的自行車停在門外。城光又到床上躺著,師什么時候走的,城光不知道。以后,城光很少再跟師來往,不過見面點頭而已。

多少年之后,城光在大街上遇見了徐和師,還是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彼此都沒有問對方現在的情況。

二十一

當了一年小工,剛回到連隊,又被場部抽去。為了搞批林批孔,場部從連隊抽了三個被認為畫兒畫得最好的。城光,還有兩個女知青岳和王。王是應屆高中,岳是應屆初中,城光只上了兩年初中,所以她們都比城光大,也顯得老練。王自稱當過實習記者,在報上發表過文章。她不愿來畫畫兒,第二天就不見了。場部騰出一間大屋子搞宣傳,城光就住在屋的一角。魏的房間加一張床,岳住進去。領導布置了任務之后就不管了,城光和岳分頭畫了起來。城光畫一幅大宣傳畫,岳畫一組掛圖。各畫各的,誰也不妨礙誰。岳很穩重,話不多,但也隨和,所以開始城光只是把她看作一個老成的知青,沒有想其他什么。也許是城光比她小,岳與城光相處也很自然,比對其他人更關心一些。這種關心沒有特殊意思,但這是后來才明白的。城光卻認為她并不是對誰都是這樣,就開始有了想法。男女之間怎么談戀愛,城光不懂,只是時不時地忍不住想看她。看得多了,被岳察覺了。后來城光再看她時,總逢她正好轉身取東西,或低頭看畫稿。城光終于忍不住了,好像也不膽怯了,坐在她對面,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岳也裝不下去了,小聲說:“別看了,沒見過嗎?”她的表情慫恿了城光,城光說:“我想問你句話。”

岳說你別問,說著就要往外走。門正好關著,城光攔在門口。她要從城光身邊擠過去,城光一側身,順勢把她抱在懷里。

岳沒有掙扎,猶豫了片刻,也把手放在了城光的腰上。

城光問:“你喜歡我嗎?”

“你不錯。”停了一會兒,她又說:“我比你大。”

城光說:“沒事。”

“我比你姐還大呢。”岳的確比城光的姐姐大一歲。

城光又說:“沒事。”

他們相互抱了好一陣,好像沒有說多少話,晚飯哨就響了。兩個人一起到食堂打飯。岳說:“多吃點兒呵。”可那天城光偏偏吃得很少。

第二天,岳進城去了,直到天快黑時才回來。一天沒在一起,城光著急見她,可她房間里有人,沒法說話。晚飯后,岳來到畫畫的大屋。城光關上門想去抱她,她說出去走走。兩個人出了場部,下了公路,沿著小路往前走。只一天的時間,城光好像有好多話要說,她卻一直默不做聲。城光很興奮,一點也沒有察覺什么。終于,岳打斷城光的話,說:“今天我回家了,我媽不同意。”

城光一下子愣住了,站在那里好一陣說不出話來。城光又湊近她的臉,想借著月光看看她的話是真是假。

“真的,我媽不同意。”

“為什么?”

“我比你大。”

“就這?”

“就這。”

“給你媽好好說說嘛。”城光幾乎要哭出來了。在她面前,城光的確小了許多,這不僅是年齡。

“做個好朋友吧。”岳的語調顯得無可奈何。

“不。”城光執拗地看著她,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希望,但是城光沒有找到。

岳很堅決。也許這不僅僅是她母親的態度,因為在感情上她沒有城光陷得深。

而且,由于年齡的關系,她考慮得比城光復雜。往回走時,城光提出再抱她一次,她沒有做聲。城光緊緊地抱住她,似乎怕她跑了。她沒有拒絕,但一動不動。

城光終于失望了。“你做我姐姐吧。”她點點頭。

二十二

過了幾天,城光一早進城買顏料。快中午時回來,去岳的宿舍,魏說,岳上午坐著她們連的拖拉機回去了,行李也全拿走了。城光感到十分的失落,中午飯也沒怎么吃。盡管已經是這樣的結果了,但城光從感情上始終沒有接受。

下午,城光騎著自行車跑到岳的連里。她們連的人說,岳上午把行李拉回來就去城里了。回到場部開門進了屋,一只大綠頭蒼蠅被關了進來,在屋里飛來飛去,不時地撞在玻璃上,嘭嘭作響。城光覺得還不如那只蒼蠅,它還有地方飛,有地方撞,自己現在想撞都不知往哪兒撞。岳住在哪兒,城光不知道,她會去哪兒,城光也不知道。

恍恍忽忽熬過了幾天。岳的連隊的拉機來場部拉化肥。城光把一個精美的速寫夾包起來,讓開拖拉機的捎給岳。這個夾子是城光參加全市美術展覽時得的獎,一直沒舍得用。過了不多久,岳的連隊的拖拉機又來場部,開拖拉機的還是那個人。他專門找到城光,說夾子親手交給了岳,岳說謝謝你。城光想問,岳沒說別的什么嗎?岳沒讓你捎什么嗎?但城光沒敢問。

以后,城光和岳就斷了聯系,直到回城時也沒再見過她。聽說,她被招到棉紡廠了。

二十三

四人幫倒臺后,知青農場招工的機會多了。為了爭取回城的名額,知青們心照不宣地做了許多的工作。平日里很要好的關系,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只有金和城光還是一如既往的朋友。

城光先于金離開了農場,金為朋友高興,也為自己悲哀。“再見吧,”金拉著城光的手,紅著眼圈說,“你可得來看我呀!”

城光說:“不要對我說再見,我從來沒有覺得會離開你!”

小拖拉機拉著城光和他的行李離開了農場,身后卷起一片塵土。城光一下子感到了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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