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因日軍進逼南京,國民黨政府被迫西遷重慶,翌年9月初,負責少數民族事務的蒙藏委員會,才于重慶觀音巖覓得辦公之所,安頓甫定,就接到一封由西藏駐京辦事處發來的電報。
該電隨即被送到一直關注著西藏事務的蒙藏委員會委員長吳忠信手中。
吳忠信祖籍安徽合肥,生于1884年,他早年追隨孫中山,參加反清組織同盟會,民國元年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時,任命吳忠信為首都警察總監,1927年北伐軍克復上海,吳被任命為警察廳長。后一直在蔣介石左右參與帷幄,曾任安徽、貴州省政府主席。
1936年8月8日,吳忠信接手國府蒙藏委員會委員長一職。當時情勢非常不好,西北不少地區多為日本勢力所籠罩,西藏地方政府雖有代表駐京,設有辦事處,但與蒙藏委員會關系頗不協調,彼此隔閡。
不愿尸位素餐的吳忠信,有感于蒙藏事務與邊疆及國防所關至巨,常約集委員會內各級主管,同僚,反復探討研商有關邊疆少數民族的地理、歷史、政治、經濟及民族狀況,廢寢忘食,很快了解到內地與西藏關系時近時遠的遠源近因。
西藏為政教合一制度,達賴喇嘛居前藏拉薩,為全藏的政治與宗教領袖,班禪額爾德尼居后藏日喀則,掌有后藏的宗教之權,雖歷輩的達賴班禪互為師弟,但班禪之地位較次于達賴,1924年,十三世達賴與九世班禪失和,班禪出走內地,受到北京政府歡迎,北伐成功,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對班禪頗有禮遇,不久班禪在京設立辦事處,以堪布羅桑堅贊為處長。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成立后,由班禪推薦,羅桑堅贊出任委員會的藏事處長。
后來,達賴亦向國民黨中央政府表示了誠意,國府遂派雍和宮喇嘛貢覺仲尼赴藏慰問,貢尼返京復命,達賴即派其為西藏總代表,設立西藏駐京辦事處,然而達賴、班禪之間裂隙已深,兩個辦事處時有糾紛,甚至在報章互相攻訐。
吳忠信察覺癥結所在,先以更換藏事處長緩解矛盾。通過蒙藏委員會常務委員會決議,將藏事處長羅布堅贊與委員會參事孔慶宗對調,從此,國民黨政府與西藏地方政府之間,情慷始通,管道暢達,為后來在十四世達賴的轉世及有關藏事的處理上能夠聲氣相通,埋下伏筆。
當藏事處將西藏駐京辦事處的電文送來后,他仔細閱讀起來。
電文轉述了西藏尋覓達賴轉世靈童的近況;于西藏地區覓得靈異幼童二人;同時西寧塔爾寺方面也尋選出靈異幼童一人,依據西藏宗教儀軌,這些幼童應聚集拉薩,在證實其確實與前世達賴圓寂預示諸多靈異相符后,再經莊嚴的金本巴瓶掣簽典禮,拈定誰為前世達賴的真正轉世靈童。
電文請求國民黨政府開據相關手續,并示意青海地方官員,敦促西寧塔爾寺尋選達賴轉世靈童的主持人員,盡快將青海尋選的幼童送至西藏,參加金本巴瓶掣簽典禮。
亂世多磨難
吳忠信閱罷西藏駐京辦事處呈電,認為達賴喇嘛的轉世、坐床,在民國創立以后,還是第一次碰上。而此事又關乎西藏政教大權的繼承,中央政府在藏主權的繼續,至為重要,必須格外審慎處理。
參照相關律例,以及“在西藏內部所尋選者有靈異幼童二人”的說法,掣簽地點當以在西藏拉薩舉行為宜,關于主持掣簽、坐床的問題,由于國民黨政府在很長的時間里沒有派遣常駐藏的長官,班禪額爾德尼亦在1937年12月圓寂,因此應該由國民黨政府選派大員,與“護理達賴喇嘛印務人員”共同主持。
究竟由誰赴西藏主持掣簽,坐床,吳忠信和蒙藏委員會部屬、同僚思來想去,頗費周章,最后提出三種建議:“一、國民政府特派大員前往拉薩,會同熱振呼圖克圖主持第十四輩達賴掣簽事宜:二、國民政府特派大員會同呼圖克圖主持第十四輩達賴掣簽事宜,并得由該員指派代表就近辦理之;三、國民政府特派蒙藏委員會委員長會同呼圖克圖,主持達賴掣簽事宜,并得由該委員長指派代表就近辦理之。”
建議于10月8日報送行政院,旋奉批復:“應由蒙藏委員會先與藏方商洽,再行呈院核定。” 于是,又與西藏方面電訊往返商洽,因為西藏與內地險峰亙阻,訊息輾轉難通,直到12月18日,西藏駐京辦事處方轉來西藏地方政府的最后回音:“鈞會前定達賴喇嘛轉世掣簽辦法中之第三條內所載,由蒙藏委員會委員長指派代表就近辦理一事……此一項辦法誠懇接受。”
于是,12月28日,行政院轉示國民政府:“特派蒙藏委員會委員長吳忠信會同熱振呼圖克圖主持第十四輩達賴轉世事宜,此令。”
由重慶入藏,有四種途徑,從表面看,川康毗連,四途徑中似以取道川康最近。而實際上沿途高峰險峻,有橫斷山系的大雪山、寧靜山、丹達山相阻,路極難行,唯賴騾馬載運,一般約需3個月的行程。走海道,須繞道緬甸、印度,看似不經濟,但在緬甸境內可乘現代交通工具,入藏后自亞東至江孜段,有驛舍,食宿方便,最多一個半月即可抵達。但取此途,需辦理外交的簽證手續。
西藏地方政府提議吳忠信“海道入藏”,用意就含在辦理外交手續中。在西姆拉會議草約中,有西藏所有之內政,包括達賴、班禪轉世等事,中英政府均不干涉等語,中國從未承認這個非法的草約,但英國卻總單方面借此阻撓中國對西藏的主權。另外英國與西藏地方當局曾訂密約:凡中英人員經由海道入藏者,必須得西藏地方政府許可,西藏地方政府這樣提議,就是想試探一下英國方面對國府大員進藏的態度。
經再三考慮,吳忠信決定分海陸兩途進藏,陸途由蒙藏委員會藏事處長孔慶宗帶領先行啟程,以備海道萬一發生阻撓,中央仍有人在藏。吳忠信自己則率大部分人員走海道,這樣選擇,固有較其他三途便利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意義在政治上:一是通過辦理簽證等手續,嘗試突破英國外交上的障礙;二是由海道入藏是走大門,由陸途入藏乃走后門,走后門若行至藏邊,因英人提出抗議而發生阻礙,將導致大典無中央政府大員在場的局面。
為突破英國的阻礙,吳忠信上書蔣介石;又在7月12日,拜訪行政院秘書長魏道明等交換意見,敦促政府有關部門全力以赴,最后由行政院長孔祥熙出面,致電國府駐英大使郭泰棋與英方洽商。
英國外交部聲稱:此事須由西藏政府轉電印度洽辦云云,中國政府認為:一國外交之權屬中央政府,自無由藏電印之必要,若輕徇英方見解,既損主權,又開惡例。
于是,國府外交部門傾力于英方交涉,得益于當時東南亞地區烽煙飄曳,英國在該勢力范圍的穩定,依賴于中國軍隊對日軍的牽制,必須同中國保持良好關系,故而不好在中國官員進藏事上弄成僵局,到10月5日,蒙藏委員會的有關人員已拿到了護照。
清王朝統治時期,在西藏設立駐藏辦事大臣,地位與達賴、班禪平行,凡西藏軍政重要問題及官員任免,皆由駐藏辦事大臣轉報朝廷核辦,民國成立后,改駐藏大臣為駐藏辦事長官。但民國二年鐘穎上任不久即遭西藏地方政府驅逐,繼任的陸興棋則未能入藏,至此,雖有蒙藏委員會,有西藏駐京辦事處,但國民黨政府對西藏的主權幾乎無法體現。
而今,西藏政教最高領袖的代理者熱振,為達賴轉世事宜致電蔣介石,于感忱之外,還表示有關坐床事宜“如何辦理”,均將次第呈報。使國民黨對西藏的主權,得到大大體現,可視為西藏與國民黨政府關系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靈直坐床大典
活佛轉世是藏傳佛教特有的傳承方式,始于13世紀中葉,其實質是承認“活佛”在人世間的真實存在,這一制度在數百年中雖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傳承方式,但同時也滋生了許多弊端,活佛轉世“金瓶掣簽”制度則在繼承其精華部分的同時,摒棄了原來在活佛轉世過程中轉世靈童的裙帶關系,從而從法律的角度規范了轉世靈童的認定方法,不僅提高了國民黨政府的權威,而且使廣大信教群眾心悅誠服。
坐床大典的前一天,即2月21日上午8時許,西藏地方政府以盛大的儀仗,把十三世達賴喇嘛的呼畢納罕,迎接進布達拉宮。呼畢納罕依舊儀乘坐的是大型肩輿,在清朝時期,西藏僅有兩人可以坐肩輿,一為達賴,一為駐藏大臣,所以當吳忠信行抵臨近拉薩的曲水后,亦換乘大型肩輿,以與舊制相符,在呼畢納罕前面,導以高大的頂馬數匹,所謂頂馬,即帶圓錐形錦帽,頸系紅色長纓,不騎人的馬,西藏的文武百僚,依品級的高低,乘馬護衛于肩輿的前后,當儀仗人馬出發時,拉薩僧俗民眾圍觀者,人山人海,途為之塞。沿途鼓樂淵淵振振,蕩漾山岳,其場面之浩大,盛況之隆重,據說是自十三世達賴坐床后,數十年來所未見,約在10時許,迎接進布達拉宮的儀仗隊列,到了布達拉山下,呼畢納罕由大型肩輿換乘小型肩輿,由兩人抬之而上,進入布達拉宮。除少數隨從者同入外,其余官員、僧眾皆各自散去。
2月22日上午5時,十四世達賴的坐床大典在布達拉宮大殿進行,晨光微露,大隊人馬即以搖撼山岳之勢,向布達拉宮集中,而達賴坐床的大殿內,因電燈光線不夠明亮,更籠罩一重神秘氤氳,出席大典人員的座位,均依照舊例排列:達賴、中央政府大員吳忠信坐北向南;其他中央官吏坐東面西;熱振率司倫(高于噶倫)、各寺呼圖克圖及憎官等坐西面東:噶倫及各世家公子坐南面北:尼泊爾、不丹等國代表坐東面西,位在中央官吏之下,因中國中央政府大員與達賴并坐,強調和昭示了中國對西藏的主權,一直想將西藏從中國版圖劃出的英國派出代表古德,極力砠撓如此排座位,但阻撓不成,遂拒絕出席這隆重的大典,在布達拉宮典禮現場,共有500余人,依次在東、西、南三面入座,中留廣場,作為舉辦各項慶祝活動之用,儀式程序,悉依舊例——進行。端坐的十四世達賴,不斷用手撫摩噶倫以下各官員頭頂,以示親切。因人數眾多,次第獻哈達、五供延續了約一小時始畢。再柱下有兩個辯經師出來,在殿柱兩側互相問難,較量所學佛理之高下。嗣又有幼童20余人,身著藏袍,手持短鉞,入場舞蹈,他們隨著鼓音節拍而起伏進退,動作簡單文雅,似有內地古代舞勺之遺韻,舞蹈結束,下一個節目是進茶進飯,所有參加者,都可獲贈羊肉一大塊,吃不了時可袖藏而歸。
3月8日,坐床典禮的一切程序皆告完成,熱振呼圖克圖及噶倫等,遂電呈國民政府主席林森、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稱:“十四輩達賴佛慈念眾生,化身早臨,僧俗群眾,皆大歡喜,乃于藏歷正月14日升布達拉宮寶座,舉行大典,承中央特派代表蒙藏委員會委員長親臨,并贈賜禮品,祥瑞十分,感戴無既,至于中日戰爭,現正由三大寺暨各寺喇嘛大舉祈禱,祝禱中央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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