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激靈,我的睡意全無。如果那一晚我不往右邊跨一步,而是往左呢。
坐車回家的時候,雨潑皮似的東扯西撞。只從刮雨器的左右搖擺中看到水拼命地往下倒。刮雨器像是跟雨較上了勁,不住地抹不住地抹,邊抹邊劈開一條水路。車疾駛著。不時地濺起大片的水,排山似的沖向行人。突然,我無比驚恐起來。那晚的雨比今晚要大得多。
我一直想忘記那晚的雨,但看來似乎天不遂人愿。
那晚的雨倒是沒什么,但只要一想起,我老是會自己問自己:當(dāng)時我往左跨了一步呢?其實這個問題也還沒有什么,主要是隨著那個問題的提問我自然地想起我想象中的那一幕。那一幕是很可怕的。那種可怕讓我心顫不安,讓我既使處在睡眠邊緣,也會陡然清醒無比。就像這會兒。
好像也是去年這個時候吧,天氣說變就變。就像我和他之間一樣,說變就變。那晚,我苦苦地徘徊在午夜的街頭。要強(qiáng)的我嘴里說著拉倒就拉倒,但心里凄苦無比。心里呼喊著他,但終究喊不回他,卻喊來一場暴風(fēng)驟雨。那雨可真大,像是從天上倒下來的一樣。不一會兒工夫,人行道上就積滿了水,一些臟物漂浮在水面上。我混混沌沌,往車道沒水的地方抬腳。
遠(yuǎn)遠(yuǎn)地兩輛黑色轎車并駕齊驅(qū)向我疾駛過來。午夜十二點。雨霧籠得路燈昏暗迷蒙。我不知往哪里走。那一刻,閃現(xiàn)出類似的畫面。念初中時跟同學(xué)們一起橫穿馬路,因為害怕疾駛而來的汽車,我竟然呆呆地伸出右手不敢舉步。那時我還無法選擇生與死。但生命沒有拋棄我,而停留在我的右手掌心里。“找死啊”,司機(jī)探出頭,惡狠狠地罵著我。而今晚,挪還是不挪,在生和死之間我作了一次選擇。死亡威逼著我。往左,還是往右。完成這個選擇用了兩秒的時間。在我挪身前站著的地方,車筆直的沖過,不知是被水濺了一身還是害怕的緣故,我驚叫起來,尖利的叫聲劃過夜空。左邊的車停了下來,司機(jī)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繼而同右邊的車一樣打了個彎消失在雨霧盡頭。拋下濕漉漉的我站在馬路中央。
我丟了魂,夜靜謐無比。我想我剛才與死亡擦肩而過。盡管是六月的夜,但我汗毛孔猛烈地收縮起來,打了一個寒戰(zhàn)?;丶液笪冶犞浑p驚慌的眼睛無法入睡。要是我往左跨了一步呢。
以后我常常會在夜里被自己的提問給驚得異常清醒。答案是很清楚的。
今晚,我想自己給自己一個了斷。我要努力說服自己,不再對這件事耿耿于懷。
于是我開始說服自己:如果,那晚我真的葬身車輪之下的話,今天我肯定已經(jīng)無聲無息、毫無知覺,我是走了的人?;蛟S比現(xiàn)在一想起就害怕要來得輕松許多。最多就是讓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把失我之痛留給他們承受,或者再留給希望我活著的人。
這樣,還是說服不了自己。我倒是痛快地走了,可畢竟讓我最不愿意看到他們痛苦的人痛苦了。我不愿意這么做。
不得不這樣對自己說:生活沒有如果。既然沒有如果中發(fā)生的那一幕,我又何必自己給自己一個痛苦的結(jié)果。我好好活著,死神沒有對我下手,我就應(yīng)好好把握好自己能把握的日子,小心地走自己的人生路。不能錯走一步。
左,還是右。我往右翻了一下身子,我竟然觸及了他的身影——藏在心底深處的影子。我知道他離開我有他的苦衷,我知道我也藏在他的心底深處,我知道我們同在一個天空下呼吸,我知道我還能得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