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江在崇山峻嶺中穿行,在離家鄉不遠的地方拐了一個彎兒,掉頭向北流去,家鄉人都管這地方叫江崴子。
江崴子的魚特多。因為這里水深江闊,水流平緩,大魚小魚游到這里都愛在此打轉轉,停歇一陣子才戀戀不舍地離去。這里又是釣魚人經常光顧的地方,但白天膽兒大的人敢來垂釣,夜里便沒人敢來光顧了。因為幾十年來家鄉人故去的時候埋在江崴子邊上了,說這里窩風向陽、面對江水,后輩兒人定會當官發財的龍脈之地,少說也埋葬十幾代人了。墳地邊上靠江崴子的地方有一條土路,隨著墳地的擴大,走人的地方越來越窄,成了羊腸小道。
近些年來,家鄉人對養魚池里的魚兒吃膩了,把目光盯上了野生的魚。十多元錢一斤的野生鯰魚在集市上也成了搶手貨,供不應求。而江崴子正是垂釣野生鯰魚理想場所,趙四虎子哪個夜晚都能釣上來百八十斤野生大鯰魚,第二天早上到集市上一擺,不用吆喝,買魚的便蜂擁而至,轉眼間便一搶而空,變成了白花花的錢票子,哪天都能賣一千多元哩!看到趙四虎子生財有道,家鄉人都眼紅了,紛紛效仿,也不怕墳地里鬧鬼了,三五成群地去江崴子垂釣, 收獲頗豐。漸漸地,白天垂釣的人多了,鯰魚就釣得少了。常了,趙四虎子不愿意和大幫轟湊熱鬧,獨自夜釣江崴子,照樣每晚上釣出百八十斤大鯰魚,照樣每天把一千多元的票子揣進腰包。家鄉人見了都眼饞得直跺腳,就是不敢夜釣江崴子,怕那墳地里冷不丁冒出鬼來,嚇個好歹不合算。只得眼巴巴地看趙四虎子悠哉游哉地去江崴子夜釣,又眼巴巴地見趙四虎子把一條條大鯰魚變成白花花的票子揣進腰包,自嘆不如:“還是趙四虎子有股虎勁!”趙四虎子也故意逗釣友們:“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哥們兒,今晚上也去試試唄!”釣友們則把頭搖得貨郞鼓似的:“俺有那心也沒那膽兒呀!”
趙四虎子是個酒鬼,夜里在江崴子垂釣也揣個酒瓶子,閑來沒事就啁幾口,美其名曰:“酒能驅寒,也能驅邪。野鬼見了酒也都會垂涎三尺的,喝酒前往 地上灑點兒酒,也就打發外鬼了,你釣你的魚,他喝他的酒,不會打擾你釣魚的。”釣友們聽了他的話似信非信,寧可少釣幾十斤魚,也不愿夜里去江崴子冒險。一天早上,我在集市上碰見趙四虎子,他已賣完魚正準備往家走。“虎子哥,今天賣多少錢?”“外甥打燈籠-----照(舊),不換來千八百元的票子,我還是你虎子哥嗎?”趙四虎子很得意。有道是,財大氣都粗,趙四虎子錢來得容易,酒也喝高檔了,非“五糧液”莫屬,哪瓶都得三百多元呢!說心里話,我沒少喝趙四虎子的剩酒,就我的生活水平,哪敢天天喝“五糧液”?能混上喝地方小燒也就不差啥了。刮風下雨不知道,兜里有沒有錢還不知道?能貼上趙四虎子的杯,也算福氣不小啦!趙四虎子見我眼巴巴地看著他,大眼珠又骨碌碌地轉了幾下說:“老弟,今晚我請你喝‘五糧液’,不過不是在家里,咱在江崴子喝。你敢不敢陪虎子哥喝酒?”我知道他在欺我膽兒小,故意激我,便拍著胸脯保證:“敢!陪虎子哥喝酒哪兒我都敢去,有虎子哥在我怕啥?”“好,一言為定!晚上江崴子見!”
到了晚上,我早早來到崴子。此時,一彎月牙高高升起,江風習習,小蟲唧唧,江崴子的月夜靜得出奇。我獨自欣賞夜景,自言自語道:“哪有什么鬼?都是自欺欺人哩!”“這話就對了,什么鬼不鬼的?啥鬼都怕人!”不知什么時候,趙四虎子已站在我身后。“我早就知道你來了,故意藏在墳圈子里試試你的膽量,你小子還算有種!”說著,他放下釣魚具,把魚鉤上好綠色蟲子作誘餌,甩到江里,便拿出一瓶“五糧液”和一包花生豆放到我的跟前:“你只管喝酒,吃花生豆,我邊喝邊釣魚,兩不耽誤!”這家伙真是個酒鬼,竟一口接一口地光喝酒,一粒花生也不吃。 我可不行,一口酒一把花生豆,邊喝邊聊邊看他一條接一條地往出甩大鯰魚。 我看上癮了,便湊到他跟前也想幫個忙:“你喝酒行,夜里釣鯰魚就不行了。你看,鯰魚咬不咬鉤全憑手感,一上鉤就得往上甩,稍晚一點兒它就把鉤吞到肚子里啦!”說著,他又甩上來一條大鯰魚。他把鯰魚摘下鉤,放到魚簍里,又一本正經地說:“老弟,剛才我在俺娘墳前坐著等你時,把一瓶‘五糧液’放在俺娘的墳前了,俺娘活著的時候也愿喝酒,可她一輩子也沒嘗到‘五糧液’是啥滋味兒,現在你虎子哥手頭也寬綽了,也讓俺娘嘗嘗‘五糧液’是啥滋味兒!這咱,估計俺娘也品嘗完了,你去把那瓶‘五糧液’取回來,咱哥倆今晚都啁嘍!”“虎子哥, 我不敢去。”“怕啥?啥鬼都怕人,你當孬種啦?你要把那瓶‘五糧液’給我取回來,明天我還獎勵你一瓶‘五糧液’!”我知道趙四虎子又在激我,借著酒勁兒說:“去就去,你可得說話算數!”“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幾年沒到過這里了,對一些變化感覺無所適從。小路已被整得斷斷續續,若有若無,有時竟找不到。在高大的墳堆間走了一段路我就后悔了,想撤回去。又怕趙四虎子笑話我,還是咬著牙往前走吧。我如同摸索在一個深淵里,徒然產生一種恐懼的感覺,額頭開始冒汗。我盡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墳塋,可眼睛無論如何也不聽使喚。尤其是幾座插著白幡和花圈的新墳,更是吸引著我的視線。我小時候曾聽人說人死后就變鬼了,在墳地游蕩,留戀人間不肯離去。見誰從墳邊路過, 就撲過去把人嚇死劫到陰間,頂替自己入了十八層地獄,而那死鬼才能脫生……我正在胡思亂想,竟分明聽到一種古怪的聲音,既像人聲,又像獸語;既像嗚咽,又像尖嚎。天哪,難道這就是鬼的聲音嗎?我毛骨悚然,忙四下里張望,除了墳頭就是墳頭,什么也看不見,那聲音竟像從幾十米外的一個新墳中發出的!我強迫自己鎮定,騰出右手揉太陽穴,拍拍耳廓,我想證實那聲音只是幻聽幻覺,因為我剛才喝了半斤多酒,正四肢發脹,況且我的確曾有陣發性耳鳴的毛病。但無論我怎么努力,都覺得那聲音是真實存在的。由于實在太緊張,加上酒力發作,我喘著粗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突然,腳下被什么東西一絆,便失去重心,結結實實摔個嘴啃泥。
我心驚肉跳地掙扎著爬起來,仿佛手觸摸到個冰涼的東西。細瞧,我握住的是一只人手!再往旁邊看,那兒有個死人,披頭散發,雙目圓睜,正揚著手直勾勾地盯著我,張著嘴似乎要將我一口吞下去!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便記不太清了,我的思維已戛然而止,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慢慢地恢復了知覺。我是被折騰的,有什么東西正拉著我的褲角往回拽。我很快明白自己的處境,一定是鬼在拉我!而剛才哭聲可能就是這個鬼發出的。它要把我弄到哪兒去?我沒睜眼,支棱著耳朵細聽。可能是嚇過了勁兒,也醒酒了,似乎聽到有輕微的叫聲和喘息聲,還能嗅到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兒。它們在使勁兒地拽我,好像很費力。仔細一想,鬼應該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怎么感覺這么實實在在?它們該把我攝走,怎能如此這般地笨拙呢?估計是幾個不太厲害的笨鬼,我心里稍稍有了底。
突然,我感到小腿正被塞進一個小洞穴中,洞口不大,勉強可容下我。如果被拉進一串兒,卡在那里可徹底沒救了,管它是什么鬼,拼了吧!我氣沉丹田,雙手拄地,猛地一收腿,同時朝右上方一彈,來個專業武打動作——烏龍擺尾。這時的鬼防不勝防,有一個家伙未來得及松手,被我雙腿帶起來甩出幾米遠,摔得嗚咽不止。我乘機嗖地來個鯉魚打挺,就勢站起來,順手撿起兩塊石頭。我定了神朝鬼望去,終于看清了,哪里是什么鬼,分明是幾只狼!正支棱著耳朵,眼里閃著兇光望著我呢!狼的身旁是一座墳墓,雜草間露出一個黑洞。我終于明白了這幾只狼是想把我往那里面拖呢!這時,狼已經逼上來,未等它們靠近我便將兩塊石頭猛地甩出,當即砸倒了兩個。我又低頭撿石頭,另外兩只狼乘勢撲到我身上。原來不是鬼,我還有什么可怕的?我揮拳運腿,迎頭猛砸猛踢。這幾個家伙比我在動物園里見到的狼要小得多,頂多能有二、三十斤。便斷定這是幾只未成年狼,我底氣更足了。我一陣暴打,首先把一只砸落在地,另一只又被我握住倆腿狠狠地摜在地上。我又用皮鞋猛踢了一通發泄著怒氣。這兩只狼的生命力真夠強的,竟然沒死,爬起來嗚咽地叫著,夾著尾巴奪路而逃。我剛要乘勝追擊,它們已躥至一片墳頭里,蹤影皆無了。我生怕它們去搬救兵,如果來了成年狼,那問題就嚴重了。我顧不得去取趙四虎子放在他母親墳前的“五糧液”酒,一溜煙地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狼!我遇上狼啦!”聽完我斷斷續續的訴說,趙四虎子的虎勁兒又上來了,以為我膽兒小編故事騙他,立即要帶我回去看個究竟。我倆在他母親的墳前把那瓶“五糧液”酒拿回來了,但卻沒見到一只狼。趙四虎子不是好眼神地望著我,好像說“孬種,算不得男子漢!”
第二天,為了證實我確實沒有撒謊,我又領趙四虎子來到江崴子邊的那片墳地。白天和夜晚的景致差距竟如此之大,我難以判斷昨晚的方位了。找了好半晌,才找到那個新墳,指著眼前的女尸說:“就是她,嚇得我半死!”趙四虎子走過去一看,見是村里前三天死去的一個八歲小丫頭。本來是埋在土里的,卻被狼扒了出來,已面目全非,確實夠嚇人的。又找了一會兒,果然找到了那個墳邊的洞穴。趙四虎子這才信以為真,便推測:“昨夜那幾只狼正在扒那個女孩的尸,恰巧被你撞上了。你被嚇昏后,它們以為你死了,便想把你也拽進洞去,看來你沒撒謊…… ”說到這里,他一拍我的肩膀:“老弟,虎子哥錯怪你了。我話符前言,照樣獎勵你一瓶‘五糧液’,回去就兌現!”
(本欄目責任編輯 楊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