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一出門,我就能碰到許許多多的,陌生的熟人。見面了,點點頭,笑一笑。這些陌生的熟人,比起那些熟悉的陌生人來,感覺不知要好多少倍。
曾經,有一個洗衣店。我在那店子至少洗了五六年的衣服。有時,衣服的扣子掉了,那女老板就幫我釘好。有時,衣領爛了,她又幫我換一個邊。亂七八糟的衣服,我一提就是一袋,而從她那里提回來就變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了。可我至今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的摩托車曾經在一個地方寄存。也是幾年,負責守單車摩托車的師傅,一見了我就打招呼。我也喜歡與他聊天,有時沒事,就去那里坐半天。我從來就沒有問過他的名字,他也不問我是干什么的。他可能向別人打聽過。我不知道。
我喜歡到一個街角的小店吃東西,“來一桶”,辣椒炒肉絲,外加一碗海帶排骨湯。便宜又合我的口味。我每次進門,碰到的都是一張張熟悉的笑臉。環境也不錯,干凈、別致。有電扇、有空凋,服務員看起來順眼。
還有定王臺書城。我一般是鎖定幾個賣社科和文學書的門面。隔三岔五地去,幾乎沒有人不認得我,我也認得他們。我說的認得,是指他們的面孔,至于他們的姓名,我一個也不知道。
還有窯嶺的舊書店、還有人民路的藝術書店、還有蔡鍔路的古舊書店、還有水風井的雜志店……這些地方,我去得太多了。那些營業員的臉,我眼睛一閉,都能活靈活現地出現,是他們讓我看到我想看的書。當然,這其中,錢是杠桿,錢是媒婆。但天長日久的,我和他們的交往也不僅僅是錢。這里面,有一種東西,叫緣。
有一次,我和王躍文在一起喝茶、吃飯。后來,另一個朋友也來了。那個朋友問:你們兩人怎么湊到一起了?王躍文說:在這個世界上有幾十億人,你與一個人擦肩而過,都是一種緣分。更何況,能在一起喝茶、吃飯,那就更是緣中緣了。
古人也說:千世修來同船渡,萬世修來共枕眠。能同一條船過河,都要千世修來。可見這人與人之間,能在一起喝喝茶,都是難得的。我每天,差不多都要與一些陌生的熟人打交道。我與他們打交道,感到自然而親切。因為簡單,因為互利互惠。
可那些熟悉的陌生人呢?比如某些同事、某些親戚、某些所謂的朋友、某些圈內人,甚至夫妻、兄弟姐妹、父母、兒女。你以為你了解他們,你認識他們很久很久了,你不但知道他們的姓名、年齡、婚姻狀況,甚至經濟的、生理的,你都知道。但他們心里想的,你又知道多少呢?
顧城在一首詩中寫道:
你/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云/我知道/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
——選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