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簡介:馮晏,女。從八十年代開始發表詩歌,出版詩集《馮晏抒情詩選》《原野的秘密》《看不見的真》《馮晏的詩》等,獲《十月》雜志2006年度詩歌獎,東北文學獎等多種獎項。現居哈爾濱。
慢下來的時間
今夜室內攝氏25度,冷風
變成草原上熟睡的綿羊
我淡出在家里,透過隔著三層玻璃的窗子
很想飄飛起來……
往鳥兒飲清露的遠方
或者更遠的天涯,連蒼蠅也沒有
體會最孤獨的時間,簡單
也足以飽和精神,不再用沉思
煩的夜,爆破的情緒穿過城市
彩棉亮鉆的花被掛在高空
仙女發出螢火蟲穿梭的光
正在清點有星座家私的天堂
依賴情,是夜色中的一種俗
非銀細針,隨時刺痛費力點燃的快樂
比棉被更深的是夢,夢
從不喜歡只游走卻不知找什么的人
煩,是衣服遇見發胖身體的那種
并不同于自由被纏繞上晨光的金線
書桌和椅子之間,我最適合
深躲的位置,卻經常落滿灰塵
向夢的深處,繼續接近地球圓心
能提醒嗎?別用球體未來毀滅的預言
抽出部分研究到另外星球上
生存的經費,用來多救濟些窮人
我夢得空虛,但遇見了解決焦慮的
一片清湖。湖邊的銀杏樹
長著現代派藝術有病的體征,禮花枝葉
向天上綻放,柔韌的根須自避憂郁的土中
圍繞“輕”所想
“虛幻”其實是個糟糕的詞
而更糟糕的,是他容易
與生活相遇。從走進朦朧
到慢慢出現發酵的蜂孔
“輕”是我們最不能接受的存在
為改變重量,世界在忙著運轉
運轉會磨壞很多人,這的確
避免不了。森林由于缺乏
行動的能力,整日深陷
在一片紋身的哀傷之中
樹桿拼命生長,夢想著
最終要穿過沖天的末日
這說明,不是只有深入黃土
才能逃避“輕”。我的一生一世
至少要重到有愛停在上面
一根懸空的繩子在搖曳
等系在適合相互付出的那一端呢
圍繞“恐懼”所想
不知何時,我突然喪失了
對清醒的好感。恐懼
越來越像蟬鳴,壓在胸前
讓我錯亂地感到聲音的重量
感到時間多的走不出去
百忙中卻像什么也沒干
和那些高價的靜物一動不動
形成本質的反差。比如
擔心失去,和擔心
永遠也不會出現
我現在體會的是哪一種?空中
看不見地上行走著的,包括我
所有行動都小到土壤深處
一次種子的蛻變。以至于
種子破土前的形狀,就更是
輕易淡去在光和黑暗的
交接之時,其中“恐懼”的棺木
無人雕琢,也從來無人祭奠
安靜的內涵
鬧累了,想找個靜的地方
其實沒有,所有的地方
都有活動,只是在對比中
有強弱之分而已,只是
分外表和內部的差別而已
比如森林,沒人走進時
比城市繁榮,植物耳語
昆蟲吵架,發現獵食目標的蛇
安靜的可怕。還有
那些大動物,絕對的暗處,
絕對的稀少,靜到份兒上
才能被人發現有威脅
回過身比比,其他的恐懼
要小多了,小到沒有生命危險
小到一聲耳邊的驚喉
小到一個相思的人
看上去像一枚蔫了的葵花
安靜本身是虛假的
只要別人還能找到你
只要自己覺得還在等待
躲在哪里都沒用
家,在我獨自回去之前
花兒忸怩??諝忸櫯?/p>
書架,桌椅至少也要發出
干燥的抱怨聲.還有酒
在灌進瓶子以后
在還沒被喝之前
悶在器皿里,可謂是
靜的典范。后來呢
那些多講話或者亂晃的人
是因為用酒點燃自己
物理變化,身體化做了火炬
(李白化做了詩篇)
我,總是在比酒安靜時
想寫詩。寫詩
就是想說的更多些
有更多的人反映
攀援博爾赫斯,葉芝
那些老年的詩句,走進
他們的感覺深淵
是一件很費勁兒的事
所以,獨自坐著
確實不能說:這就是安靜
最活躍的物質該動沒動
這與結婚后,又暗戀上
捷克,情形比較接近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
○隨筆:
現代詩人
——夜空下閃爍的憂郁月光
談寫詩,真有一言難盡的感覺,想想自己用寫詩的方法去接近自己精神上那座夢幻的遠山已經20余年,躲開理論不說,僅在那條經驗的小溪中,中國當代詩歌的溪水隨時都能清晰的流經眼前,仿佛自己參與編織的一幕一幕童話。
記得80年代初,部分寫詩的人正在為傳統詩歌審美感到有些厭倦的時刻,西方現代主義隨著一縷清新的風穿過了我國禁閉已久邊境線。到來之后,與之相遇的也正是那些久久等待的人,那些在創作的壓抑中正感到焦慮難耐,突破無門的我早期的詩歌同伴們,隨后現代詩的雛形好像在我國才被真正確立起來。其實,那就是精神壓抑所產生的文學傾訴現象,當時又有誰知道那是一種憂郁的需求。那種純粹的需求,不摻雜任何功利的向著精神內部深挖的力量,組成了一種全新的現代文學語言。
憂郁是文學創作的老問題,但不難看出,一直作為舵手駕御著現代藝術創作的也正是這種憂郁氣質,也就是說,凡是憂郁氣質很深的詩人、畫家或者作家,他們大都創作現代性很強的作品,而越顯示天才創作的,體內越是隱藏了甚至是另人無法想像的大的憂郁。當然,在創作中影響他們的哲學,也自然是那些西方具有更深一層憂郁的存在主義為主的哲學家的哲學。
也許在早期,人們就發現現代感很強的語言是能夠最好的表達內心憂郁的語言,所以,創作的作品即使不被大眾接受,也依然作為一束束稀有的花朵被繁衍著,現代詩人為了忍受一種另類的邊緣感,曾經也只能獨善其身,增加自己的自信和堅強。
當河面漲高時人們才發現,水流已經大量地涌了進來。
我發現“現代派”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成為當今文學的主流創作。連續兩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耶里內克和帕幕克都是典型的用“現代派”語言創作的作家。
在對詩歌語言的審美中人們會發現,除了獨特,意外,撞擊情感等那些必備的要素,那些震撼心靈,能與深處的孤獨相溝通的作品,應該說沒有深處憂郁的人是無法完成的。我們在追思天才的時候會發現,隱秘的憂郁是獨特創作的最好源泉。在追究傳統的時候,我想到了一群憂郁的天才的名字:薩特的存在主義就是在找解決憂郁的方法,維特根斯坦在憂郁的變異中創造了復雜的天才哲學、凡高的作品像似一幅幅獨特的憂郁病歷、孔子也是通過憂郁向世界打開了他廣闊的精神宇宙,李清照排解憂郁的詩篇震懾心靈,魯迅在憂郁中穿過了他文學創作的深刻和尖銳。天才往往更愿意隱藏在最深一層的憂郁當中,他們從不同時代,通過不同的創作形式以及相同的現代性語言表達,創建了一條條通向人類精神世界的隧道。
現代詩人和傳統詩人最大的區分就是語言,恐怕不會有人一定要出來聲名傳統的詩歌創作是當今詩壇的主流吧,因為喜歡創新是審美的本能,而憂郁本身就是缺少亮點,可想而知一位具有憂郁氣質的人在創作中希望實現的應該是怎樣具有超越于平庸的亮點啊!
許多現代詩人性格中都存在著很深的憂郁 ,這并不是說,只有憂郁才能成就一個優秀的詩人,但是一個遠離憂郁,孤獨甚至哀傷的人,我認為很難寫出符合現代審美、震撼現代人心靈的詩歌作品。
所以,憂郁可以說是一種在創作中被解決的有價值的東西。
我所認識的一些優秀的詩人們,在那些問世可讀的詩歌作品背后,又有誰想過,他們各自都被自己的憂郁和孤獨傷害的有多深呢?
這就是我想說的,為什么夜空下的月光明亮而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