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晚上8點,王暉剛進屋,便察覺到氣氛與平日不同。屋里彌漫著熟悉的咖喱雞香味,卻是靜悄無人。王暉平時在這個時候回家,迎接他的除了飯菜的香味外,還有客廳里的電視機聲。她總是在廚房與客廳之間忙進忙出,為他張羅飯菜。他吃飯的時候,他的口在咀嚼,眼睛卻盯著電腦屏幕;一邊耳朵聽她絮絮不休地說話,另一邊耳朵則聽電視;心,還是記掛著工作上的事。
今天她并沒有如常地等他回家。
王暉把鍋蓋上的字條撕掉,看也不看。她有個壞習慣,就是當她不在家的時候,便會在食物的蓋上粘上字條。事情緣于有一次王暉不知就里把她預留翌日再燜的半熟的羊肉吃掉,以后,她就在每一個食物盤子上貼上說明字條。他不止一次說過,除非是特殊情況,不然,便不用寫。她總是不聽。每天下班回家,王暉便習慣性地打開電腦。每天晚上,他一雙早已疲憊的眼睛總在電腦和電視屏幕前游走。其實他也不怎么看電視,看電視的是她,當他在網上瀏覽時,她就看連續劇,用遙控器去選臺。今天他別無選擇,因為網絡故障不能上網。
咖喱雞應該是剛煮好不久,仍散著微溫。他從沒有這樣細心地吃過咖喱雞,她的廚藝并不好,但煮咖喱雞卻很用心。他發現家里的咖喱比街外的好吃,原來她除了用一般的薯仔、洋蔥和胡蘿卜烹調外,還加入了切得細碎的荸薺粒。為何他從來沒有發現過這種分別?
他把碗洗干凈后,整齊地放入廚柜。看著井然有序的廚房,他不忍心讓它有絲毫的破壞。平日只要他的一只腳踏進廚房,她便會趨前問他所需,例如要啤酒或咖啡之類。他甚至連咖啡壺是什么牌子也不知道,雖然在家只有他一人喝咖啡。冰箱里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即食點心、凍肉、蛋糕等。他隨手從冷凍格取出一包點心,到期日是半年之后;他發現愈往內放的食物,到期日愈遲。明顯有人在定期收拾冰箱,柜櫥內其他罐頭干糧也像是誓師出發的士兵般神氣地排列著。
王暉突然有一種滑稽的感覺:一個大男人巴巴地在廚房摸這看那,而這個屋子竟是他住了15年的家。電視正播著一些倫理大悲劇,黃金時間的節目尚且如此,日間節目的質量可想而知。他后悔沒有登記有線電視,她日間在家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他把電視關掉,偌大的客廳只有他的呼吸聲和大鐘的嗒嗒聲,已經11點了,她究竟在哪里?
他點燃一支香煙,窩在沙發里發呆。他一閉上眼便想起她,除了她看電視時細小瘦削的背影外,就只有她在客廳與廚房間忙進忙出的影像。他熟悉電腦桌面上的每一個圖標,但對于她的五官面貌,竟是那樣模糊。
已經午夜12點了,她還未回來。他第一次有害怕失去她的感覺,他努力思索她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卻只有模糊的片斷,因為他從沒有用心地聆聽過。
她好像說過想環游世界,但他總是說等他發達了才陪她去。她真的去環游世界了嗎?她獨自去,還是有什么朋友一起去……
當他在沙發上醒過來時,已是翌日早上7點。像行尸走肉般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心想若回家再不見她,便要報警了。他開始急如熱鍋上的螞蟻,連跑帶跳地趕回家。只見她仍像往日一樣守在一桌子菜肴前等他。
“你到哪兒去了?”他強作鎮定地說。
“我去‘世界之窗’啊!你沒有看電郵嗎?”她邊說邊步入廚房,“咖喱雞的蓋子上也寫了。我知道你會看E-mail,所以也發了E-mail給你。”
“電郵?!昨晚上不了網!對了,你怎么懂得用電腦?!”
“在老人中心學的。”她捧著熱氣騰騰的菜出來。
“你買的那些VCD我已經全看過了,不然,在家里不悶死才怪!”她坐下舉筷,“吃飯,傻傻地站著干什么?”
他連連拍著前額輕嘆。“是了,媽媽,‘世界之窗’好玩嗎?”他把一撮炒菜夾進她的碗里。
顧少摘自《臺港文學選刊》200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