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覺得故鄉是枷鎖,是牢籠,是命運安排的一塊絆腳石,用火都燒不斷的一根草繩,是每一個失眠的夜晚一分一秒數著過的掙扎。那時,在青春的心中,有一個神秘的遠方,那是音樂,是舞蹈,是天堂,是仙境,有沙灘,有海浪,有清風,有明月,有細雨,有彩虹,有陶醉,有浪漫,有鳥兒的歌唱。

于是,一個黃昏,你背對著夕陽出發。背著一個小包,別的什么也不帶,沒有任何祝福與鼓勵,也沒有誰為你送行,彎曲的小路蜿蜒著無盡的蒼茫。似乎故鄉的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你要的都已經在遠方等著你。于是,你走得很干脆,像英雄出征——故鄉就這樣輸給了遠方。也就是那條小路,把你帶上了風雨兼程的人生,將你帶到遠方。
其實,并不是因為缺少溫暖和愛才要去流浪,只因為熟悉的地方沒風景,認定了自己漂泊人生,便輕易割舍掉生活中種種惶惑與家鄉的那份柔情,去追尋一種生命之美。流浪,你知道是可怕的,但自己卻鼓勵自己:一個有點硬度和亮度的漢子就應該擦干心中的淚,硬起心腸、擺脫親情、義無反顧地去遠方。自己看來,去遠方是一種膽略,一種刺激,一種風度,一種磨礪。
人在遠方,熱熱鬧鬧的表面掩蓋著深沉的孤寂,燈紅酒綠里跌進你更多的悲哀。情感之舟在對故鄉的思念之浪上漂泊,靈魂像原野上的風,流竄著,哀鳴著,無處著落。你幻想有一方樂土接納靈魂和肉體。然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面孔,一切都是陌生的。人在遠方,仿佛一切都才開始,現實需要你重讀人生與自然,更需要從不同的角度觀望人生和洞察世事。
人在遠方,你學會了給自己帶一把傘,擋住急風驟雨的襲擊,學會備下一杯水,不去想故鄉的井;在遠方,你為生存奉獻了自己許多個深夜,失去了本該屬于自己的許多東西;在遠方,生命里曾有過的瞬間輝煌與迷惘都化作淡淡的歡樂和愁懷,曾經有過的痛苦也都碎片般紛紛墜落。
雖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沒有開心的時日,孤獨常被曝光,流浪在一貧如洗的日子里,望著當空皓月,月亮太圓,圓得你徒生盈盈的無奈。節日里,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繞著熟人走,離破落的宿舍還有好幾十米遠,就掏出鑰匙準備為自己開門。孤獨催生了你的堅強,同時也深化了你人性本質中的脆弱。節日里,你常常為陌生人或熟人的一句樸素的關懷或問候感激涕零。閑暇時,記憶總愛閃回故鄉,想想那青春的山,活潑的水,像火焰的樹和禾苗,以及親切的牛羊和雞鴨。每當此刻,感情說有多復雜就有多復雜,一方面想要去開拓物質世界的礦藏,一方面又想皈依靈魂的故鄉。感到幾乎所有不能滋養你軀體的地方正是能夠滋養你精神的地方,而那些能滿足你物欲的地方卻又無法滿足精神需求。
時間稍縱即逝,它所向披靡,誰也不肯饒恕。生命和歲月在共同的跋涉中流逝。流浪人不能等待,你休想從別人的目光中認定自己的價值,你只有摸準生命的季節,把握好組成生命的零碎的每一天,滿懷熱情和信心地去創造,那么你才能有所收獲。
流浪是一個抽象的居無定所,卻使你實實在在地收獲精神的果實。流浪能給人以蓬勃的活力,去開拓生命的疆域,從某種意義上說,流浪也是對生命的饋贈。
然而,終于有一天,你知道了故鄉是什么味兒,也知道遠方是什么味兒。這才一下子發現,故鄉的一草一木都是自己的親人,這時,遠方輸給了故鄉。
終于,在一個沒人知曉的晚上,你像乞討者獲得了金子,獨自一個人要回故鄉。這時,腳就像翅膀,你就愿意這樣走回故鄉,哪怕累死,也要倒在回故鄉的路上。
汪文君摘自《石家莊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