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布多買賣城的興起
科布多位于阿爾泰山東麓今蒙古國境內,是一座草原歷史名城。早在11—13世紀,居住在阿爾泰山一帶的乃蠻部落就先后歸附遼金王朝,與中原建立了密切的政治、經濟、文化聯系。元朝設立了稱海宣慰司,管轄科布多地區并簽發部分中原軍民前往屯墾。到了清代,中央政府對科布多的管轄進一步加強。1731年,清靖邊大將軍傅爾丹駐屯科布多,正式修筑了科布多城,即舊城。1762年,清政府設立科布多參贊大臣后,因舊城屢遭戰爭及水災破壞,毀損嚴重,在舊城以南的布彥圖河谷另選城址,建立新城,這就是科布多的官衙區。后來隨著商業的發展,科布多又出現了一座商業城——買賣城。這樣,買賣城加上原有的官衙區,一座典型的草原商業城市便形成了。
關于科布多買賣城的情況,俄國著名的旅行家波茲德涅耶夫在其《蒙古及蒙古人》一書(以下簡稱波書)中作了詳盡的記載。波茲德涅耶夫是19世紀俄國著名的語言學家和蒙古學家,俄國圣彼得堡大學教授。他于1892年被派到中國,搜集了有關我國內外蒙古地區的大量情報。由于他主要承擔考察對華貿易的使命,該書對于當時外蒙古各城市的買賣城及旅蒙商的記述特別詳細。據波書描述,當時的科布多買賣城位于新城以南150俄丈的地方,西距布彥圖河約1.5俄里。城內有四口公共用井,有南北縱向兩條大街和一條橫向街道。其中伊克大街每排有14家店鋪,納林大街每排有39家店鋪。若以最小規模,即每條大街只有相對的兩排店鋪計算,那么買賣城至少有106家店鋪。大街有15俄丈寬,兩旁栽有高高的楊樹,有與布彥圖河相連的渠道灌灑街道,所以市容十分整潔。除此之外,買賣城還有關帝廟和太王廟各一座。關帝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商人的保護神,而太王廟則是商人的公共墓地。環繞買賣城四周,則是潔白的蒙古包群,使買賣城這座商業城市憑添了幾分草原氣息。在19世紀末經濟文化還很落后的偏遠小城科布多,有如此多的商鋪和如此完善的城市設施,可見其曾經的繁華與輝煌了。
科布多買賣城的旅蒙商
科布多買賣城的興起與繁榮,與旅蒙商的長期經營是分不開的。旅蒙商是清代中葉興起的一個以晉商為主、專門從事對西北少數民族地區貿易的商業群體。自康熙年間獲準經營對蒙貿易以來,旅蒙商一直活躍在內外蒙古的草原上。科布多城的建立及大批清朝軍政人員的進駐,不僅為旅蒙商提供了官方消費市場,而且為其向外蒙西部發展提供了重要的支點。這樣,來科布多經商的旅蒙商不斷增加。到了波茲德涅耶夫到外蒙考察的1892年,科布多買賣城已有了100多家店鋪,其中大多數是由晉商組成的歸化(呼和浩特)商幫經營的。波書所列舉的從事商品批發的6家最大商號全部來自歸化。它們分別是:大盛魁、元盛德、天義德、義和敦、察干臺和同尚號(以上6家商號的名稱,除前4家外,均為音譯)。從事商品零售的商號除了北京的永聚成外,也都由山西幫經營。除了坐商以外,買賣城還有大量頻繁來往于科布多與內地之間的行商。他們在買賣城逗留的時間很短,一般只有幾個月,所以行商大都是臨時租用店鋪做買賣。在買賣城,有一家專門從事店鋪租賃并兼營旅館的回族商人的商號“廣庶隆”。另外,買賣城還有由來自內地的小商販或當地貧苦的綠營兵經營的攤販業。這樣,科布多買賣城就形成了以山西商人為主,各地商人為輔,多種經營方式共同發展的多層次商業格局。
除了商業以外,買賣城的旅蒙商還經營高利貸業務。由于畜牧業生產的季節性,旅蒙商往往采取賒銷的辦法推銷商品,然后在來年收回本金和利息。由于科布多城市人口少,市場小,買賣城的旅蒙商大多數從事這種面向牧區的批發業務,從而造成了買賣城商品零售業的低落。同時,在蒙古地區,高利貸業之所以發達,還在于官方及寺廟市場的拉動。清政府駐外蒙的各級機關、各旗王府、印務處及各大寺院,每年都向商號大舉借債,以彌補其在日常用度、臺站供應、進京朝見、佛事活動甚至享樂等開支的不足。旅蒙商則借機大發商財。在波書中提到的“通事”,就是從事這一行當的商人。科布多買賣城的6大商號,幾乎都從事這項業務。以大盛魁為例,每年光是支付其在外蒙古伙計的薪俸就達3萬兩白銀。可見高利貸是多么有利可圖了。
清代旅蒙商的顯著特點是市場壟斷。某業務一般只有幾家有實力的或與官府有特殊關系的商號經營,其他商號很難介入。而壟斷該業務的幾家商號,又往往達成協議或默契,對市場進行分割,以免因競爭而損害雙方的利益。在科布多買賣城,由于商品批發業務被6家最大的商號壟斷,京幫的永聚成及其他幾家歸化商號只能從事商品零售業務。在上述6家商號內部,大盛魁等幾家壟斷了對各旗高利貸的發放,對官府的供應則為義和敦和察干臺兩家控制,元盛德則專門從事畜牧生產和銷售。而在高利貸領域里,大盛魁壟斷了科布多參贊大臣轄下的杜爾伯特右翼、土爾扈特、明阿特等旗的市場,同尚號和察干臺則分別控制了杜爾伯特和碩親王旗以及扎哈沁旗的貸款業務。同時,由于沒有從事一項單一業務的商家,整個科布多市場形成了錯綜復雜的壟斷網。往往甲與乙聯合控制了某地的A業務,同時甲又與丙壟斷了另一地的B業務。如察干臺與義和敦聯合控制了科布多的官方采購,同時又與同尚號占據了被大盛魁瓜分剩下的其他旗的高利貸市場。市場壟斷的形成,固然不利于競爭,但對于維護旅蒙商的整體利益,保護我國的民族商業,抵制西方殖民主義對我國邊疆的經濟侵略是有益的。
其次,買賣城的行業組織“甲”,對旅蒙商的發展起了重要作用。“甲”是外蒙旅蒙商組織的一種半官方的行會組織。一甲由10至15家商號組成,由政府挑選一位精通商務、熟悉當地情況,具有一定威望的商人任“甲頭”。波書提到的在科布多買賣城擔任甲頭的7家商號是:永聚成、興隆和、三合一、又三村、迎都魁、老二及楚楚子(以上7家商號名稱,除前兩家外,均為音譯)。甲頭負責處理商人間糾紛,制止打架、酗酒、賭博、嫖娼等違法行為,接待外來客商,并主持祭祀、賑濟等公益事務,這對于維持商業秩序、防止惡性競爭起了一定作用。波書中提到,“如果在科布多做生意的某個漢商破產了,甲頭們就須到昂幫(官員)那里去對此進行審議,并裁定果真是因故破產還是出于惡意的預謀”。然而,甲頭的職權并不是無限的。如果買賣城出現人命案件,仍由所謂的“廳子”處理。這個“廳子”,就是科布多參贊大臣派駐買賣城的警察機構。由駐科布多的綠營兵把總按月輪流值班,主要負責稽查不法行為,維護市場秩序,并負責夜間打更巡邏等事項。
科布多旅蒙商的命運
隨著近代西方殖民主義對我國侵略的步步加深,旅蒙商在外蒙的處境也日趨艱難。1862年《中俄陸路通商章程》簽訂以后,俄國殖民主義的觸角開始伸向科布多。到1892年波茲德涅耶夫到外蒙考察時,科布多買賣城的三條街上都開有俄國店鋪。而且,兩家科布多居民認為是老富商的中國商號——溫都爾莫多和艾貢(以上兩家商號名稱均為音譯)也早已停業了。波茲德涅耶夫是俄國殖民主義的代言人,他不可能揭示其中的原因。但可以肯定地說,俄國殖民主義勢力的入侵當為重要原因。除此之外,旅蒙商對官府的強烈依附性也是其日漸衰敗的原因之一。特別是隨著清政府日薄西山,旅蒙商因政治形勢的劇變而面臨的風險也越來越大。波書中舉了這樣一個例子:1869年,察干臺的老板與扎薩克圖汗和賽音諾彥兩盟訂立合同,由商號提供兩盟在阿爾泰卡倫服役的蒙古兵丁的軍需,所出費用則由兩盟從所撥守卡經費中扣還。然而,由于不久回民起義的爆發,兩盟所應出經費大半被挪作了軍費。商號在四處討要不得的情況下,不得不與兩盟對簿公堂。最后雖幾經周折要回了本金,商號卻從此元氣大傷,直到1892年波茲德涅耶夫仍說它“未能把財力恢復到哪怕是過去一半的水平上”。可見身處亂世中的商號之艱難。相比之下,察干臺的老板還算幸運。波書中寫道,商號老板(包括甲頭)“為昂幫和筆貼式們提供的商品都須賤賣”。他曾親眼看見一位昂幫從甲頭那里分別花3錢3分和7錢買了市值4錢的茶葉和6張狐貍皮,而一張狐貍皮的市值是12錢。除了經濟上的壓榨外,旅蒙商還承受著封建官僚集團的欺壓。在買賣城,波茲德涅耶夫曾親眼看見幾個商人因為沒有給官員磕頭而遭到了毒打。作為殖民主義者,波茲德耶涅夫的敘述固然有丑化中國的一面,然而,晚清政府的腐敗和腐朽,不能不說是近代旅蒙商衰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值得我們深思的是:作為舊式商人,旅蒙商沒有遠大的戰略眼光。在通過商業獲得大量的資本原始積累后,沒有立即投資近代工業,而是滿足于經營高利潤低技術的高利貸等寄生性行業,結果造成了邊疆地區近代化的長期滯后。在1892年的科布多,不要說近代工業,就連傳統的手工業都很少。當時“科布多唯一的一家鐵匠鋪在城堡里(官衙區),主要是為官家制作鐵器”。正因為中國邊疆的長期落后,才給帝國主義的入侵以可乘之機,旅蒙商也因此錯過了自身發展的機遇。這是我們應該深刻汲取的教訓。
(責編 周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