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債公司的灰色生存

2007年5月14日，成都市武侯區人民法院對一起委托討債公司追討欠款糾紛做出一審判決，依法駁回了原告肖老板的訴訟請求。59歲的肖老板因承包一家酒樓的裝修工程完工后，對方長期拖欠10.3萬元工程款，于是委托討債公司為其追討欠款，豈料討債公司采取“非常手段”追討到這筆欠款后就神秘消失了，焦急的肖老板只得將原先欠款的酒樓告上法庭。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討債公司是肖老板的委托代理人，酒樓已將欠款支付給討債公司，應視為已經向肖老板履行完償還債務的義務，雙方的債權債務關系已經消失。

誠信的缺失和法制的困局，令肖老板無奈地選擇了討債公司作為追回欠款的途徑，結果受了生存在“灰色地帶”的討債公司的騙。2007年3月22日，北京市崇文區工商分局發出警示：工商部門未發放任何經營范圍與討債類相關的營業執照，“討債公司”開展經營活動是違法行為。這就將討債公司這個沉重話題再次擺在了人們面前。

從業者將達80萬人

南京市2005年9月曾舉辦過一場銀行卡債權資產包拍賣會，2萬多戶債務人分散在江蘇全省各地，債務資金達2600余萬元，成為國內首例對私業務銀行卡不良資產拍賣活動。據承辦拍賣會的企業事后透露，前來參加競拍的全都是討債公司，這些債權最終被一家以“財務公司”名義注冊的討債公司以91萬元低價拍走，且銀行方面的有關人士也坦言說：“只有專業的討債公司，才有追回如此大量債權的能力?！?/p>

不少人都以為討債公司是一個新興的行業，實際上它存在已久，只不過一直在“地下”活動罷了。早在1997年5月，山東淄博市民李秋忠公開成立的“萬幫討債公司”就在全國范圍內引起轟動，但據知情人士稱，未公開的討債公司在國內的問世時間遠比“萬幫討債公司”早了至少10年——國家工商總局于1993年發布了《關于停止辦理公、檢、法、司所屬的機關申辦的“討債公司”登記注冊問題的通知》， 明確要求“各級工商行政管理機關應立即停止為公、檢、法、司機關申辦的‘討債公司’及類似企業登記注冊；對已經登記注冊的，各級工商行政管理機關應通知其立即停止‘討債’業務”，說明那時的討債公司就已呈現泛濫之勢，有的討債公司甚至通過了工商等級注冊。

“市場需求決定市場供給”，這是經濟學中的一個基本原理。近年來，我國大部分企業的逾期應收賬款比例一直居高不下，包括農民工在內的各社會群體都常有人飽受被拖欠債務的侵害，每年因信用問題造成的國民經濟損失已近6000多億元人民幣。由于社會誠信普遍缺失，司法機關的某些功能（如判決執行）又不能完全起作用，人們對法律的公信力逐漸失去信心，債權債務關系常常出現通過法律途徑卻解決不了的現象。為了保護自身權利，不少債權人被迫求助于社會中的灰色力量，選擇出售判決、雇傭黑社會討債等方式來實現私權利自救。由于我國的現實國情為討債公司提供了廣闊的生存空間，一大批使用非常規手段的討債公司便空前繁榮起來。

盡管目前仍沒有一個權威數據能說明我國討債業的發展狀況，但據有關專家估計，應運而生的討債行業經過近20年來的蓬勃發展，如今已初具規模，從業人員不低于10萬人。且近幾年來的增長趨勢更為顯著，未來十年內還將有80萬人會從事這一利潤豐厚的行業。

大都“掛羊頭賣狗肉”

國家工商總局于1993年叫停由司法機關申辦的討債公司及其討債業務后，到了1995年11月，國家經貿委、公安部、工商總局又聯合發文，明令禁止各種以討債為名義的企業進行工商注冊，禁止開辦討債公司或從事討債業務。各級工商行政管理機關依照該文件精神，立即對原登記注冊的討債公司進行了注銷或變更登記處理。但沒過多久，隨著社會上各類債務糾紛的大量增加，一些地區又出現了名目繁多的討債公司，非法開展討債活動，有的以“經濟委托”、“商務代理”、“財務咨詢”等名義進行工商登記注冊，而實際開展的卻是討債業務；有的未經登記注冊也未經有關部門批準，私下從事討債活動。

2000年8月，國家經貿委、公安部、國家工商局再次印發了《關于取締各類討債公司嚴厲打擊非法討債活動的通知》，明令取締各類討債公司，禁止任何單位和個人開辦任何形式的討債公司，對申請經營討債業務的企業不予核準登記，對打著咨詢服務、委托代理等名義從事討債活動的企業依法吊銷營業執照，對繼續從事非法討債活動從而侵犯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法權益的堅決依法懲處，對未經登記注冊的討債公司一經發現立即堅決予以取締。然而這個禁令仍沒有真正杜絕討債公司承攬討債追賬業務，不少地下活動的討債公司仍雇請下崗、退休及其他社會閑散人員，采取上門催討、死纏硬磨、跟蹤或損壞債務人名譽等手段追討債務并獲取報酬，有的甚至以威脅、恐嚇、哄騙、敲詐甚至綁架等暴力手段危害債務人的人身安全并謀取非法收益。

盡管現在的討債公司大多都在其街頭小廣告或其網站上，堂而皇之地標注著“討債公司”字樣，并坦言自己的服務項目主要是“替人清收各種欠債”，但在進行工商注冊或掛牌時，它們一般都冠以“調查公司”或“商務咨詢公司”等名稱，沒有一家討債公司會對來意不明的人談及自己的核心業務。一家“商務調查公司”的負責人表示：“如今根本就沒有合法的討債公司，因為這個行業確實存在不少出格的討債手段，為國家法律和社會輿論所不容，所以我們都不敢明目張膽地亮出‘討債’的招牌。不過，大部分居民只要看到‘商務調查’之類的公司名稱，都明白是專門替人討債的企業?！?/p>

武漢市的一家討債公司名為“商戰財務管理咨詢有限公司”，看上去形同一家從事資本運作的現代企業，但其注冊資金卻只有百余萬元，真正開展的其實是討債業務，即“代理記賬業務及相關呆賬、壞賬清理服務”。該公司負責人黃先生稱，由于國家早在12年前就叫停了各種形式的討債公司及業務，不少涉足討債業已久的討債公司不得不以一種改頭換面的形式，行走在“禁令”的邊緣。他說：“這樣做或許會給人以‘掛羊頭賣狗肉’的印象，不過這實在是情非得已的無奈之舉！”

職業討債人可獲得5%以上提成

不少討債公司都標榜自己“操作規程獨特、債務追討迅速、成功率高”，原因在于其擁有一套“獨特的討債方式”，其中當然也包括“迫不得已采取的一些比較極端的手段”。為什么非得采用這種極端手段呢？討債公司的理由很簡單：“客戶委托給我們追討的欠債，一般都是經合理、合法手段已無法追回的爛賬，是最難啃的硬骨頭，沒法再通過向對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方式討回。我們采用一些特殊手段恐嚇一下欠債人，目的是為了讓他還錢，這就是討債行業的行業規矩。”

當然，確有不少討債公司逼債務人還錢的手段并不違法。一家討債公司的負責人透露說，他們僅僅讓員工在衣著、言談、舉止等方面做出唬人的樣子，故意讓欠債人感到害怕，但又令其從法律角度找不到還手之力，最終因心神不寧、寢食難安而乖乖還錢了事。“譬如上門軟磨硬泡、賴著不走等，都完全按照合法的程序進行，不會讓委托人惹上麻煩?！?/p>

但并不是所有討債公司都如此“克制”地開展討債業務。2006年7月24日，北京市朝陽公安分局破獲了一起非法拘禁打人扣車案，抓獲了4名采用暴力手段替人強索欠債的犯罪嫌疑人。據警方透露，這4名犯罪嫌疑人受雇于一位債權人，以“談一筆大買賣”為名將做水泥生意的陳先生誘騙到某賓館內，對其進行毆打與非法拘禁，逼迫陳先生寫下了一張欠款15萬元、15日內如數歸還的欠條，并扣下了他的桑塔納轎車。幸好陳先生事后報了警，4名采用暴力手段替人討債的犯罪嫌疑人才落入法網。

2007年2月10日，受雇于南京某化工公司的討債公司員工袁某等4人，在駕車跟蹤市民王先生后將其別克轎車逼停。在袁某等人氣勢洶洶的威懾下，王先生本想棄車逃走，卻被袁某追趕上并撲倒在地。袁某等人接著便對王先生施以拳打腳踢，逼他償還所欠化工公司的15萬余元債款，王先生被逼迫寫下“以別克車作為抵押，清欠債款后取車”的字條后才得以脫身。事發當日，南京警方根據王先生的報案，將袁某等4名犯罪嫌疑人抓獲，經審訊后得知袁某開辦的討債公司在近半年內曾4次實施暴力討債行為，先后替委托人追討過110萬余元債款。

在四川省都江堰市人民法院近兩年審理的31起非法拘禁案中，有20起與討債直接相關，另11起也與債務糾紛有關聯；成都市青羊區檢察院在2005年底以前也辦理了13起非法拘禁案，所有被告人都宣稱其拘禁他人的目的是為了討債。據一位曾經在討債業從業的人士揭黑幕稱，由于討債公司每討回一筆債款都能獲得20％以上的高額回報，職業討債人獲得的業績提成也在5％以上，幾乎所有的討債人都會不擇手段地逼迫欠債人還錢。他說：“討債的基本手段其實很簡單，說穿了就是暴力威脅，即在心理上乃至身體上對對方造成巨大威脅，比如說長期盯梢跟蹤、扣押貴重物品、胡攪蠻纏、語言威脅等，甚至采用毆打、綁架等方式逼迫對方償還債款?！?/p>

討債業緣何越禁越火

2006年4月18日，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推出“商賬追收師”等5個信用管理方面的新職業；同年6月28日，有關培訓機構，對100多名社會人士進行“商賬追收師崗位培訓”并發放了崗位證書。然而勞動和社會保障部有關人士不久后卻突然聲明：“討債人還不是國家承認的職業”，原因是人們錯把“商賬追收師”與“討債人”兩個概念等同了——商賬追收主要針對企業的“應收賬款”，通過專業、合法的追收服務幫助企業及時、有效地降低風險率與壞賬率，它與通過不法手段暴力討債是完全不同的。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的有關人士也表示：國家早就關閉了討債業務合法化的大門，這一政策至今仍未變更！

一直生存在“禁區”中的各地討債公司，并未隨著其合法化大門的關閉而淡出市場，反而呈越禁越火之勢。據有關媒體載文稱，北京市目前共有“地下活動”的討債公司300余家，每年追債金額數以億計；上海市現存的地下討債公司約有上百家，從業者上萬人；成都市的討債業早在上個世紀末就步入高速發展期，如今其討債公司也已發展到100多家；西安市打著“信用公司”、“調查公司”的名義開展討債業務的企業有60余家；廣東、浙江兩省是中國民營經濟的前沿陣地，討債公司更是遍布省內各地，其數量遠比北京還多。

有消息稱，目前各地較有實力的大型討債公司，其業務都主要來自大型金融單位，最主要的服務對象為銀行，北京一家討債公司甚至一次就承接下了2.4億元銀行債權的追討業務。一些國有銀行與追債公司的攜手合作，使得不少討債公司更加經營火爆。

討債業緣何屢禁不止、日益興旺呢？除社會信用制度不完善、公力救濟不夠有力等深層因素外，原因或許還在于國家工商管理體系中至今仍沒有專門的清收營業項目，在賬目清收行業的管理運作方面存在空白地帶，從而導致不少正式注冊的企業游離在相關規定之外，通過包羅萬象的類別經營討債項目；由于立法方面存在盲區，代人討債在法律關系上并無不妥之處，即使討債人員采用暴力手段對欠債人造成了人身或財產損害，法律也只能制裁相關行為人，并不會損害到企業的經營資質，不少企業常采用“丟卒保車”的做法開除涉案員工，然后再錄用新人繼續暴力討債。

2006年，我國臺灣地區由于討債而導致的暴力事件頻發，居民自殺率急劇上升已成為島內最嚴重的社會問題之一。在內地各省區市，眾多討債公司頻繁炮制的暴力討債活動不僅嚴重干擾了企事業單位正常的生產經營秩序和公民正常的工作與生活秩序，也嚴重危害了社會治安，擾亂了法律秩序，并助長了有法不依的風氣，在社會上造成了諸多不良影響。為了維護國家正常的社會經濟秩序，有關人士呼吁在加強監管措施的前提下盡快實現討債公司的合法化，這樣做既便于將其納入有效監管、減少甚至杜絕暴力討債現象，又能滿足社會需求，還能為國家創造部分稅收，實可謂“一舉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