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名堂”中有名堂

我與昌鎔相交已近二十年。1988年深秋，《四川八人中國畫》在京城中國美術館展出，我應邀觀展助陣。八人聯展，說得確切一些，是八位中青年畫家——曾經散落在成都民間的非美術專業人士的“游兵散勇”或“綠林好漢”式的聯合登臺亮相（其中彭先誠、劉樸、秦天柱不久進入四川詩書畫院，成了專業畫師）。八人中，年齡最長的是譚昌鎔，時有五十多歲，高高的個子，留一頭黑披肩，穿一身黑茄克，紅撲撲的瓜子臉，顯得很精神。他主攻花鳥、兼擅山水、人物，展品中的雞群：公雞、母雞、母子雞、小雞畫得生動傳神，活潑可愛，為聯展增添了一道亮點。友人告說，譚昌鎔筆下的雞，人稱“昌鎔雞”，已遠走東南亞，并贏得了“蜀中畫雞人”的美譽。邱笑秋代我求得斗方“蘆花雞”，這只雞肥壯秀美，足有十來斤。首次見面，無功受祿，就得到了一只名牌“昌鎔雞”。也正是這只蘆花雞，無形中成了我與他定交的信物。

不久，《百美圖》征稿啟動，四川美術界的版畫、雕塑領域的代表人物相繼入圍，我想起了譚昌鎔——成都國畫游兵散勇的領頭羊。恰巧內江市舉辦張大千紀念館落成典禮，我應邀與何海霞夫婦同行，前往內江。途經成都時，我與昌鎔兄通了一個電話，邀約他入圍，事在1992年。昌鎔兄滿口應承，不知為什么遲遲不寄畫稿。一拖再拖，拖過了《百美圖》的初版截稿期。

事隔十多年，要不是奇巧的機緣，要不是當面立索，也許他與《百美圖》永遠失之交臂了。

新世紀以來，畫壇各路好漢先后匯聚落戶京城，昌鎔兄也在通州區購得了一套住房，冬來春去，像候鳥似的在蓉城與京城之間飛來飛去。這次他是應“武警總隊”的邀請創作幾幅大畫，我從小友劉青口中獲悉，與昌鎔兄約了見面的時間，要了一輛車，隨劉青一起趕往他下榻的賓館。十多年不見，他變得垂垂老矣，當年神采奕奕的一頭黑發黑須，變成了滿頭滿腮的銀發銀須。我指了指他滿頭的銀發說：“啊，白了，都白了！”他也回應道：“你也白了！”對視間，不由發出了“人生易老”的感嘆！

走進畫室，他從畫案上取過一幅自畫像說：“你早就約我畫像，我試過多次，因臉部無特征，總是畫不好，所以一直沒有交卷。今天要不是你一催再催，我還是下不了決心交卷。”我展開畫像一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翁躍然紙上，形神兼備，我不由贊道，畫得很像，很寫實。他聽說后，又從臥室中取出幾幅漫像道：“不會畫漫畫，瞎抹了幾幅，你看要得要不得？”我從中選取了一幅人面雞爪像，連同一幅肖像說：“要得，這兩幅我都要了！”

昌鎔兄在畫像上款署“沒名堂”“沒名堂主人”。“沒名堂”是他畫室的堂號，也是他的謙詞。誠如他在答記者問中所說：“沒名堂是成都罵人的話，在別的行業的人看來，我們搞藝術的都是沒名堂。沒，就是無，有和無是人生兩件事。你要先有后無，才是真正的無。你本身就沒名堂，取個沒名。”有人曾為他撰寫評論取題《沒名堂里天地寬》，我則為這篇配文命題為《沒名堂中有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