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軍/譯
凱那年十六歲,很幸運被一家大商店招為學徒,在婦女用料專柜干活,他的手接觸過千姿百態的綢料。
女性在凱心中仍是一個謎,她們就像新聞影片中的畫面一樣,來去匆匆,一晃而過。她們來到商店,用手試試綢料的手感,付款離開。這些對于凱來說,宛如虛幻的夢境一般,只在醒來后的記憶中殘存那么一丁點兒。
一有空閑,凱就要望著商店的天窗,從那兒可以看見一方小小的天。一只鳥兒忽地掠過了陰郁的天空,恰在此時,門開了,一位女顧客走了進來。
她來到柜臺,凱卷著一捆料子,他問這位女顧客是否要買某種特定的料子。“對,非常特殊的。”
她的話音是女中音。他打量著這位顧客。她年輕,有一張活潑可愛的面龐,雙眼閃爍著久久的、探詢式的目光,小嘴像一朵含苞待放、嬌艷欲滴的紅玫瑰。“我要一種做裙子的綢子,每走一步它都會發出響聲。”“那您最好買塔夫綢,”富有經驗的凱建議道,“我們進了許多五光十色、艷麗多彩的塔夫綢。咦,那顏色要很特別嗎?”“顏色倒無所謂,只要能聽到響聲就行。”
這可就獨出心裁了,然而凱仍很有禮貌地說:“肯定。能發出響聲,這正是塔夫綢的特點。”
凱順著她的示意把一些綢料展開給她看。她放下手套,輕輕撫摸著,還把整幅的料子披在身上比試著,來回走動。
凱把一幅塔夫綢像一件拖地長裙般地放在她身后。“能聽見聲音嗎?”她問凱。“嗯,”凱肯定地回答道,“聽起來非常清晰。”
她買了十米,付款后就離開了商店。凱目送著她離去。忽然,他感到商店里變得空蕩蕩的,連天窗的上空也不見鳥兒的蹤跡,那一小塊天竟是那么空曠了。那些沉默的絲綢包圍著他,五光十色卻死氣沉沉。“快去追那位女士,”旁邊的一位女售貨員對凱說,“她把手套忘在這兒了。”凱抓起那雙獸皮手套,趕忙沖上了熱鬧的大街。那位女顧客帶著東西正走在前邊。“對不起,給您的手套。”凱上前彬彬有禮地說。“您真太好了。”她看見他的面頰因跑步而變得紅撲撲的,眼睛在冬日寒風中閃著光。
凱情不自禁地問:“請您告訴我,您為何偏偏要買那種有響聲的料子呢?請原諒我的冒昧。”“這是用來做結婚禮服的。”她答道,“我的未婚夫是一個瞎子,他雖然看不見我穿著這件禮服,但他可以聽見。這樣他就會知道,我永遠在他的身旁。”
街上的人們來來往往,但毫不留意這兩個人。“我不相信,”凱說,“您的未婚夫不可能是瞎子。”“不。他是在戰爭中失去了雙眼。對這個可愛的世界,他珍藏著美好的回憶,但對我本人他從來沒見過。”“他看中了您,他不會是瞎子。”凱依舊喃喃地重復著。
隨后,凱轉身急匆匆地走了。
她目送著他遠去。在她的雙眸中閃爍著她心愛的人永遠看不見的亮光——在這幾秒鐘,是為這年輕人發出的。那是一個陰冷的冬日,天空灰蒙蒙的。但她卻想,當她一步步緩緩地穿過教堂時,他一定能聽到婚禮長裙發出的響聲。對一位盲人來說,生命之光不就在那的窸聲響之中嗎?
(麥學基摘自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假如我們原諒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