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之戀

傾訴：同女，女，38歲，醫生。愛同性，在她似乎是與生俱來。經歷了一連串單戀的傷痛，兩年前終于遇到了一個能呼應她靈魂的同類。一心一意地愛和珍惜，結果卻是：家庭破裂，5歲的女兒由前夫撫養，并被禁止和她單獨會面；而她一心想相伴今生的女友，近日卻承受不住壓力，要去嫁給一個能給她“正常生活”的男人。

靜聽：林木

我深愛的女友今天被逼結婚

小葉現在應該上喜車了。不知她還記不記得，她曾說過：我的溫暖勝過所有的男人。

以前，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給她這樣一場受人祝福的婚禮，可是我卻沒有能力做到。

我能理解她的父母，他們以為逼著小葉嫁給一個不錯的男人就能把她拉回正常的生活，就是對她的愛，他們不知道，同性戀者被逼與異性結婚，就如同逼迫異性戀者與同性結婚，那種痛苦是一樣的。

曾經千般恩愛過，但現在，我的真情似乎再也傳遞不到小葉的心里了：她換了單位，她停了手機，我給她發去電子郵件，求她和我再見一面，也不見回音。還好，她的家還沒有搬，昨天，我坐在她家樓下的臺階上苦苦地等她出現，從早晨等到下午，連一口水都沒喝，結果卻等來了她憤怒的母親。

她的母親曾跪在地上求小葉離開我回家，那時小葉才知道她的父親被氣得心臟病發作住進了醫院。此前，小葉曾回家告訴她父母，她要和我過一輩子，她不要結婚。但當天晚上，小葉就哭著跟隨她母親離開了我們共同生活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

你可以想見昨天小葉母親看見我坐在她家樓下的反應。她壓低著聲音憤怒地趕我走。她說，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同性戀，你要是再來害小葉，我就跟你拼了這條命！

如果我是個男人，愛上小葉，完全可以和她的家長抗爭，可是，我是個女人，是個徹徹底底的女人！我什么也不能說，什么也不能做。我無地自容地站起身，對她說，伯母你放心，只要小葉覺得幸福，我不會再打擾她的。

我只能離開，灰溜溜地離開。就算我自己可以不顧一切，可是我不能不考慮小葉的名譽和承受力。

離開小葉的家，漫無目的地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孤魂野鬼。那一刻，我特別想見見我的孩子，但前夫卻在電話中斷然對我說：你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就算了，別想把我女兒也帶成同性戀！離婚都兩年多了，他已再婚，仍然不能釋懷。他的經典名句是：我寧愿你愛上的是一個男人，也不要你這么變態，這么惡心！

我不明白，我不過是按自己的天性去愛一個人，怎么就是變態，怎么就讓人惡心了？怎么就不配做母親了？愛情都可以超越生命，為什么就不能超越性別？放下電話，孤獨地躺在床上，我甚至想到了死。

戀愛總是從單戀開始

對我來說，喜歡同性那種感覺好像是天生的，根本就沒有第二個選擇，躲不掉，也改不了。

從小我就是個假小子。初中時很多感覺還是朦朧的，到了高中進入青春期，就很清醒自己的狀況了。那時真是痛苦極了，也惶惑極了。我苦苦掙扎著，努力想把這種“不正常”變為“正常”，但這種努力反而更加深了對自己的認識。我想：我完了，我是有毛病的，而且可能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這種毛病的人。

我害怕被別人知道。為了掩飾自己，我中學階段一直是最愛和男生攪在一起的女生。

作為一個同性戀，愛上一個人，也許永遠都沒有機會去追求，哪怕只是表白。所以，我們這種人的戀愛似乎都是從單戀開始的。

我第一個單戀情人是小葦，我的高中同學，我們非常投緣，同樣出色。小葦不喜歡娘娘腔的男生，我就刻意模仿男生的做派，表現得比男生還男生；每次課間上廁所，我都要避開她；來例假時，我更是害怕讓小葦知道；束胸，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小葦幾乎和我形影不離，我一直以她的保護者自居。但在我暴露了同性戀身份的那個夜晚，我和她三年的友情，還是隨之破碎了。

那時我們都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很快就要去不同的城市讀書了。一天晚上她來家里看我，我們坐在床上說話，但一直聊到黎明，我也沒找到表白的機會。她累得睡著了，我不甘心，躺在床的另一頭輾轉反側，心跳得很快。看著她恬靜的睡相，想著不久的分離，心底壓抑了三年的熱望終于像火山一樣爆發了。我顫抖地爬到她身邊，吻住了她的嘴唇。

我以為她早已意會我的情意，和我心有靈犀。可是，她卻用一聲尖叫將我幸福的感覺攔腰斬斷。她猛地把我推倒在地板上，快速穿好衣服沖出我家，那震驚和嫌惡的眼神，就像飛舞的鞭子一直追隨我到今天。

（說到這里，同女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基于這初次表白的教訓，直到我30歲不得不結婚時，我再也沒有暴露過我的感情。

家讓我有安定感，也成了保護我的殼。讓我看上去和別的女人沒什么兩樣。

前夫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雖然我們在一起沒有激情，但作為婚姻，我想，能給我塌實感這已足夠。

但骨子里我仍然無法抑制我對女性的渴望。

和前夫在一起時，我找不到半點快感，也從未有過絲毫激情，他以為我是個性冷淡的女人，其實我的內心有著熱烈的情愫。那時，我正暗戀著一個同事。她聰慧、能干，溫柔，年長我幾歲。白天和她在一起，我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夜晚，我的腦海中總是浮現她的身影，渴望著有一天能與她緊緊相擁。后來她隨丈夫去了北京，我連看她一眼的幸福也失去了。

我大概在內心掙扎到35歲左右吧，對性取向的自我認同才算完成。可能生命走到這個時候，在看待感情的時候，會更本質一些，加之通過女同網站，通過同性戀俱樂部，知道了不少同類。雖然我心理上依然有障礙，但對愛同性這事漸漸坦然了。每天是那樣忙碌，而靈魂卻有說不出的寂寞，我以為我一生都找不到能回應我感情的同類了，但兩年前，我卻遇到了小葉。

終于遇到了一個可以相愛的人

小葉是因為宮外孕昏倒在女廁所里被單位的同事送到醫院來的，她的情人是已婚的男人，她的上司，在她住院期間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小葉是讓我一見傾心的女人，看著她，我有種說不出的憐惜。

相熟之后，因為先生經常到外地出差，小葉就經常留宿在我的家里。她不知道，她的留宿，對我是多大的誘惑！

小葉是那種任性的女子。也許是在男人那里受了傷，她越來越依賴我的照顧。

一天晚上，她又留宿在我家里，我們一起喝酒，喝醉了的她抱著我說：“你的溫暖勝過所有的男人。”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女人這樣認同，我的理智終于崩潰，猛地把她抱在了懷里。轟然接觸的一剎那，我像是化成了一爐滾燙的鐵水，渴望著與她凝結成一體。

酒醉中，她仍是一臉錯愕，我趕緊放開她。她醉了，而我的醉只是遮掩。我知道自己應該保持清醒，萬不該慫恿這一切。至少在今夜之前，她喜歡的絕對是男人。

可那天夜里，黑暗中，小葉卻主動鉆進了我的被子里。我知道她是自暴自棄，但我焦渴了30多年的生命無法抵擋這樣的誘惑這樣的吸引。

我顫抖地將她摟在懷里，如果小葉有一絲絲掙扎，我就會放手，我害怕失去她，就像當年失去小葦，最后連朋友都沒得做。

但她沒有掙扎，相反卻緊緊地用手摟著我的脖子，黑暗中我能感覺到她的迷亂。貼著她柔軟的胸，那是我無數次在夜里夢到過的感覺……我有生以來真正的愛情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在同性關系中，我總是扮演那種保護人和承擔責任的角色，也就是T，所以小葉把我叫做老公。我和小葉一起逛街，一起做飯，一起收拾家。在那條繁華的街道上，在擁擠的人群里我們親密地依偎在一起，我們彼此微笑，雙手緊緊相握。我希望這樣的幸福可以永遠繼續下去。

面對兩難選擇，她最終向世俗妥協

小葉是任性的。每次丈夫出差回家，她都要慪氣，甚至去交男朋友，去同性戀俱樂部找別的女人，讓我傷心。我問她到底要我怎么做，她才肯不折磨我，專心只愛我一個。她說得決絕：只要我離婚。她說她不能容忍我霸著她，還和丈夫在一起，那對她不公平。

我不想離婚。我在乎這個家，我和丈夫之間也有親情，我的孩子也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但小葉卻冷冷地回擊我：既然如此，那你為什么還要將我拖進同性戀的深淵？

她是P，她不是純粹的女同，我早該明白。但她把我們的相愛當作深淵，還是讓我傷心，讓我愧疚。潛意識里我很怕有一天她會離我而去，再回到異性戀世界里。

其實有了小葉我就和丈夫分床了。為了逼我對等，后來，丈夫回家后，小葉也不肯回去，當著丈夫的面和我親昵。我知道她是心里不平衡，她是成心。但我愛她到不忍責備。

小葉完全不理會丈夫陰沉的臉色。那個夜晚，她竟然不顧丈夫就在隔壁房間，非要和我親熱。這個女人，她是我的宿命，她是我的魂魄，因為太怕失去她，我從來不知道如何去抗拒她。我勉強安撫著她，她卻故意大聲呻吟著，成心要讓我的家庭破碎。

丈夫不是木頭，在他的追問下，我決定坦白。丈夫說，你讓我惡心。我寧愿你背叛我是因為另一個男人！

兩天后我們協議離婚。孩子才兩歲，我離不開，他卻心硬如鐵，他說，我決不會把孩子交給一個同性戀撫養。如果我不妥協，他就起訴離婚，離婚原由是我是同性戀。

那是我的死穴。

我真是后悔得腸子都青了，為我的不謹慎，為我的坦白。有好長時間，我心里的弦都繃得緊緊的，甚至不敢出門，生怕前夫把我的同性愛傾向泄露了出去。

說到這里，同女沉默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深深地吐出一個煙圈，自嘲道：那時真的是愛昏了頭了，想離婚了也好，索性和小葉開始新的生活。白頭攜老……這都是男女之夢！事后冷靜下來，自己連公開身份的勇氣都沒有，怎么會有勇氣和女人終生相守？

離婚后，小葉就從她家里搬來和我同住了。可能是出于內疚吧，小葉那一段時間給了我最溫柔的撫慰。

但漸漸地，小葉也挺委屈，32歲的女人了，還沒男朋友，不單她父母催得緊，就是她自己也覺得在外人面前挺沒面子。無論我怎么寵愛她，她還是覺得沒有歸屬感。

有一次她說起誰誰的男友天天接誰下班，改天下班時我也開車去接她，原本是為了讓她高興，沒想到她卻不開心地告訴我，她不想讓同事老看到她和一個女人混在一起。

我能理解她的感受。雖然我們之間的感情是真誠的，美好的，但在主流社會的眼里卻是變態的、不潔的。但理解不代表不受傷害，別人這樣想，我可以承受，但小葉怎么能這樣不珍惜我對她的感情？我也有體面的職業，難道我就不怕被人懷疑是同性戀？

自此之后，我再也沒和小葉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

有一個傾慕小葉很久的男人，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小葉動心了。她說，我不能總是這樣陪著你生活在黑暗里吧，萬一咱們分手了，你還有孩子，我可什么都沒有了。

我們開始沒完沒了地爭吵。爭吵得多了，有些東西就郁積在心里了。我憤怒地沖她吼道：既然你喜歡的是男人，那你現在就從我這里滾出去！一向被嬌寵慣了，她一下子怔住了，她哭著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回擊道：“我就是喜歡男人，怎么了？你不是也想模仿男人么？可惜你只有手指和舌頭！”

她的這句話，徹底擊潰了我的自尊。暴怒中，我將她的東西統統扔到門外。

和好是在三天后，深夜，聽見門鈴響，打開門，是面容憔悴的小葉。她說她想清楚了，她愛我這個人，愛我這個能為她舍棄家庭的人，不管我是男人還是女人，她已經向父母坦白，她要和我永遠在一起。

她父母的反應可想而知。

幾天后，小葉的母親哭泣著出現在我們面前，面對被氣得心臟病發作住院的父親和跪著哭泣的母親，小葉和很多的同性戀一樣，最終選擇了親人。我曾經為她付出的代價，都一下子失去了意義。

“我能理解她”、“我不怪她”，在同女的講述中，這兩句話反復出現，但失去家庭失去愛的傷痛還是彌漫在其間。煙霧中，她神情悲愴：“同性戀這三個字，也許注定就是用痛苦寫成的吧，任我怎么掙扎，最終都逃不掉孤獨無依的命運。”

同性戀是不可逆轉的，也不能選擇。同女的經歷在這個人群中具有標本意義。她們中的一些人，甚至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帶著不幸的印記。在她們走過的人生中，早已經學會了忍耐、沉默和偽裝。她們無一例外地在自己和外界共同編織的繭里，生活得異常艱難。

（責編 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