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盛開在海拔２００米

2004年的秋天，我揣著一張非名牌大學的本科畢業證書來到上海，投奔在浦東陸家嘴一家高樓清潔公司做“蜘蛛人”的舅舅。然而，我抱著簡歷在大大小小的招聘會上整整穿梭了三個月，工作卻始終沒有著落。無奈，囊中羞澀的我只好在舅舅的介紹下，去他們公司當了一名“蜘蛛人”。

我上班后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去88層高的金茂大廈做玻璃幕墻的保潔。

當我坐在“蜘蛛人”專用的橫板上，從金茂大廈的樓頂向下俯視整座城市時，不禁感嘆上海的美麗與繁華。但最讓我感觸的是，不論我擦到哪一個樓層，都能看到許多衣著光鮮、神情冷漠的白領麗人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她們對我要么視若無睹，要么投來冷冷的一瞥。雖然我與她們僅僅隔著一層玻璃，卻感到我們之間的距離是那么遠。

有一天，當我擦到50層時，看到了一個規模挺大的會計師事務所。我羨慕地看著那些年齡與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心想，只要有機會，有一天或許我也會在這里喝著咖啡辦公……

我正在起落架上癡想的時候，一位穿著粉紅職業套裙的女孩一扭頭看見了我。她沒有像別人那樣對我熟視無睹，而是端著一杯咖啡走過來，用手指蘸著咖啡在玻璃上寫了幾個字：“小心點！”我的心中頓時涌出一股暖流，做了個“OK”的手勢。女孩笑了笑，用紙巾擦凈了玻璃，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我“從天而降”時，再次經過50層。我看到，昨天那個女孩正端坐在靠窗的格子間，聚精會神地在電腦上敲打著。我心血來潮，輕輕地敲了敲窗，用清潔劑在玻璃上寫道：“我：秦浩東。你？”女孩聽見響聲扭過頭來，看到我時顯然有一點吃驚，但看到玻璃上的字，神情很快釋然了，轉身在一張白紙上寫了三個字貼在玻璃上：“唐久娜”。

從那以后，我總是抑制不住地回想唐久娜那張明媚的笑臉，打心眼里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因為我的上班時間與唐久娜差不多，所以我每天幾乎都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她辦公室的窗口。我想，如果我每天在她的窗玻璃上寫一段有意思的話，會不會讓她一天的工作都很開心呢？可是，玻璃上的字在唐久娜看來是反的，而我懸在半空中又不可能用紙和筆為她寫字，怎么辦呢？突然，我想起了不久前電視上曾報道過的一位77歲的老先生，他能用雙手同時寫出字的正反兩面，心想如果我能學會“反書”，唐久娜就不用看得那么吃力了！

于是，我找來紙筆，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不練不知道，平時那些特別簡單的字反過來寫竟是這么難！不過，這也難不倒我，我先在紙上正寫一句話，然后把紙反過來，照著反面的印跡一筆一畫地練習起來。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天后我就能寫出歪歪扭扭，但能讓人看清的“反字”了。

次日一上班，我就興沖沖地“空降”到唐久娜的窗前，用清潔劑在玻璃上寫道：“天氣預報：下午可能有雨，下班請帶好雨傘！”清潔劑在玻璃上寫出來的字不太明顯，但用心的話可以看到。唐久娜正好抱著一摞文件走過來，她顯然看見了那些字，便朝我會心地一笑，眨眨眼走開了。我立刻用涂水器擦掉了剛才的字，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從那以后，我每天都給唐久娜寫一段話，話題包羅萬象：有時是一條好玩的短信息，有時是我自己寫的一首小詩，甚至我接到了一個面試通知，都會告訴她……去50層給唐久娜寫“反字”，成了我上班的動力。而唐久娜似乎也很喜歡這個只屬于我們倆的“小秘密”，每天我來到她的窗口時，她都有意無意地等在那里。

2005年3月8日，當我搖著起落架又一次經過50層時，卻看見一個穿著粉色T恤的男孩站在她桌邊談笑風生。男孩不知說了什么，唐久娜被逗得笑個不停，男孩也笑得前仰后合……看著他倆親密的樣子，我突然一陣心酸。其實我早該想到，唐久娜怎么會看上我這個擦破璃的打工仔呢？那個同她氣質一樣高雅、談吐不凡的青年才俊，一定是她的白馬王子……

接下來的幾天，我沒精打采，有幾次差點將手里的涂水器弄掉，更沒有心情在唐久娜的窗前寫字了。當我滑過50層時，我看見唐久娜用詫異的眼神望著我。我轉過頭，假裝沒看見她，搖著起落架就下樓去了。28層、27層、26層……越往下，我離唐久娜的距離就越遠。在工作間隙，我也會抬起頭向她所在的樓層張望，可總感覺她是那么高不可攀。

我們終于擦到了第4層，再擦一天我們就該結束這項工程，轉戰這座城市的另外一座高樓了。或許，我該與唐久娜說聲再見？

想來想去，我決定最后再見唐久娜一次，然后就告別這座大樓。當我鼓起勇氣滑到第50層時，驚異地發現唐久娜抱著雙手站在窗口。見我“降”到她面前，她一笑，早有準備似的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晃了晃。我明白她的意思，很激動，趕緊在玻璃上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號。不一會兒，我的手機響了，是她打來的，我趕緊把她的號碼儲存了。

雖然有了她的手機號，我卻從來不敢給她發一個短信，更不敢給她打電話。我覺得她與我交換手機號，就像是旅行中與邂逅的陌生人互留號碼一樣，只是當時的氣氛使然，過后永遠都不會真正撥打。

當我結束所有的工作，最后一次滑到唐久娜窗前時，我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向她告別。因為我們的“緣分”或許就隔著這層冰冷的玻璃，看得見，摸不著。我拿出清潔劑，在玻璃上一筆一劃、非常認真地寫：“雪萊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浩東說：為何冬天暖如爐，只因久娜在心中。”這是我寫得最工整的一次，寫著寫著，我的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唐久娜并不在座位上，可是我已不在乎她能不能看到。這段話，就當是我對她最后的告白吧。

下滑到底層后，我無精打采地收起工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被我撫摸了兩個多月的高樓。金茂大廈的每一片玻璃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但似乎每一片都與我無關。

沒想到，剛剛走了不一會兒，我就收到了唐久娜的短信：“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今天晚上有空嗎？”哇，我的心幾乎都要跳出來！趕緊哆嗦著給她回短信約好見面地點，還一連用了三個感嘆號。

晚上，我與唐久娜終于真正地面對面坐在南京西路的一家茶餐廳里。我第一次聽見了她的聲音，原來她不但人漂亮，聲音也如銀鈴般清脆動聽啊！在與唐久娜的交談中，我知道了她是山東煙臺人，幾乎是與我同時來到上海，也曾經三個多月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她當過家教，甚至還做過一個月保姆。當問起那個讓我耿耿于懷，卻一直不敢向唐久娜提起的“T恤男孩”時，唐久娜笑著說：“哦，他是我表哥，在27樓一家公司工作。”我心里的石頭一下子落了地。

在唐久娜的鼓勵和建議下，我認真地修改了簡歷，并鎖定了幾家中意的公司進行“專攻”。兩個星期后，我收到了三份面試通知！最終我選擇了地址位于金茂大廈44樓的一家科技公司。

2005年6月12日，是個讓我永遠難忘的日子。我神清氣爽地來到公司報到，秘書笑吟吟地遞給我一張員工登記表。我非常流利地填完遞給她，卻看見她用奇怪的表情看著我：“秦浩東，你這是寫的什么？”——老天，我竟然習慣性地把所有的字都寫成了反的！后來，這個笑話一直在公司的新老員工中流傳，但只有我和久娜知道其中的秘密。

現在，每當我穿著潔白的襯衫，與唐久娜手挽手走出金茂大廈時，總會不自覺地回頭仰望：第 50層樓的玻璃似乎格外亮麗，因為在那海拔200米的高空，曾經盛開著一個“蜘蛛人”童話般的愛情故事。

（米風英摘自《打工》 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