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得一見的人
不是校長馬寅初,而是班主任,開學時于班會上亮相,嘴上沒毛,白面小書生也,四川口音頗重。自此以后,杳如黃鶴,待到畢業典禮,方得第二次相見,書生風度如故,面白如故,四川口音如故。
最莫名其妙
的外交事故
1958年,學生輪流下鄉勞動,一漂亮女同學與一匈牙利男留學生戀愛,勞動期間躲入匈牙利留學生宿舍。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大字報直貼至留學生宿舍。該女同學以留學生宿舍為城堡,堅守不出。多日后,匈牙利大使館通知中國外交部,該女士與匈牙利公民結婚,按匈國國籍法,已成為匈牙利公民,現派該女公民至中國北京大學留學。
萬千大字報先為風雨沖刷,后為學校工友細心洗去。
最不可思議的懲罰
宿舍走廊上有女工擺攤,為學生洗衣。襯衣一件四分,褲子一條七分,襪子二分。本班某同學,對其中之一女工,雖未對談,頗有好感,乃于衣物中留一條曰:請于某時至未名湖一談。當吾同學欣然到達湖邊之時,不意于土坡背后跳出一彪形大漢,乃女工之丈夫也。將吾同學扭送至校衛隊,后為公安局“傳訊”七日。團支部開會,批判其道德墮落。全體女同學義憤填膺,莫不面紅耳赤。支部一致決議,開除團籍。
嗣后,學校方面作出勒令退學之決定。
最尷尬的
時常走錯課堂,一旦鈴響,發現誤入,早已身陷桌椅及端坐之人群之中,脫身之難難于李白出蜀道。一日,坐入二百人之階梯大教室,待發現所來非中文系教授:不戴帽子,僅戴一藍色遮陽帽檐。所講之題目為:一加一不等于二。四座學子,如坐春風,秩序井然,奮筆捷記,沙沙有聲。雖然似懂非懂,為不致貽笑大方,乃作深為希臘古典哲學迷醉之狀。
多年后,每與學人談及哲學,此一經歷成為吹牛之資本:有幸親耳聆聽大哲學家金岳霖之課程者,于今世尚有幾人邪?
最瞧不起的
四樓一同學,獨居一室,多年來,獨來獨往,無人為伴。細問之,此人乃分配至新疆工作,而拒不前往報到者。不服從祖國需要之人,不配為新中國之大學生,理應為我等所不齒:全體同學自覺與其劃清界限,理所當然。
最無法彌補的
“反右”時期向一同學借得羅曼·羅蘭之名著《約翰·克利斯朵夫》,乃豪華精裝本,系一波蘭留學生之饋贈。草草閱讀一過,遂乃歸還。時該同學已經成“右派”,未敢交談,不久即被發往北京郊區勞動。二年后復學,吾已為助教,適往該班輔導,四目不敢相對。
至2000年,畢業40年聚會,方得暢談。該同學揪吾胸衣曰:賠吾《約翰·克利斯朵夫》來。問其故,曰:當年君于書上胡亂批注甚多:“枯燥不通放屁胡說”,彼時雖心甚恨之,然而限于“右派”身份,不敢索賠也。
言訖開懷大笑,曰:待先生百年之后,此乃無價文物也。
(江雪晴摘自廣東旅游出版社《滿臉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