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4年,李斯第一次登上了中國歷史的大舞臺。
李斯此時的角色,只不過是扮演一名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務員,在楚國上蔡郡里做看守糧倉的小文書,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他最大的喜好就是在上班時間溜號,牽著自家養的一條黃色的土狗,帶著年幼的兩個兒子,出上蔡東門,到野外追逐狡兔。
不知不覺間,青春年華在悠閑緩慢的生活中漸漸逝去,意志在平淡無奇的日子里悄悄消磨。總之,在此時的李斯同學的身上,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將在未來的二十多年里,占據中國歷史舞臺的中央,扮演著顯赫的男二號。
然而,一件偶然而有趣的事情發生了,就是這件小事,改變了李斯的一生,也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中國歷史的進程。
李斯多少有些潔癖,幾乎從不在吏舍的公共廁所內方便。這天,他忽然內急,忍,強忍,再忍,繼續忍,忍了又忍,直到不敢再忍,只得捧著肚子,彎腰夾腿,直奔吏舍廁而去。廁所里的幾只老鼠正不無哀怨地吃著糞便,見有人來,嚇得驚惶逃竄。
有些人上廁所只是為了清空肚腹,有些人卻可以在清空肚腹之余,還能悟出來一番道理。這不,李斯在暢快淋漓地解決了內急問題之后,一邊系著褲帶往回走,一邊悲嘆起廁所里那幾只驚恐的老鼠來:它們“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推此及彼,自己所管糧倉里的老鼠,卻可以“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同樣都是老鼠,差距咋就這么大呢?
李斯是一個極其認真的人。為此,他作了一個實驗。實驗很簡單:他把倉鼠抓住,關在廁所里,再把廁鼠抓住,關在糧倉里。三天之后,他來檢查實驗成果。結果如下:曾經的倉鼠現在也開始“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曾經的廁鼠現在則“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
此情此景,李斯不由百感交集,說出了他在中國歷史舞臺上的第一句臺詞:“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人的命運就如同老鼠,一切取決于所處的環境啊!
通過這次實驗,李斯明白了一個道理:“鼠在所居,人固擇地。”他開始反省自己迄今為止的一生。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活了些什么?看看自己身邊,盡多是庸庸碌碌之徒。難道我也要和他們一樣,朝生暮死,無聲無息?大丈夫于人世間,有兩個問題必須問問自己:活著時怎樣站著?死去時怎樣躺著?留在上蔡郡,他將注定一事無成。他將被胡亂埋葬在某個亂墳堆里,他的名字除了被他的兒女們偶爾提起,決不會被世間的任何一個人所記起。到那時,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點李斯曾存在過的痕跡。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一股熊熊的野心之火燃燒在李斯死寂了二十余年的心中。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于是,李斯作出了一個決定:離開偏僻貧瘠的上蔡郡,到能讓他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地方去。
在同事們的一片惋惜聲中,李斯辭去了為眾多鄉親羨慕的公務員一職。他要到蘭陵去,他聽人說過,蘭陵有當代的一位圣人——荀卿荀老夫子。他要去投奔他,學習帝王之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的頭腦和智慧,便是他仗以揚名立萬的武器。
李斯辭完職之后,才將他的決定告訴了他那可憐的妻子。這個可憐的女人一邊為丈夫收拾包袱,一邊抹眼淚。最小的兒子剛學會說話,他仰望著自己的父親,脆聲說道:“阿父,等你回來了,我們再到城外逮兔子去。”
李斯眼眶一熱。他不許自己猶豫,背上包袱,奪門而去。
(李箐摘自中信出版社《流血的仕途:李斯與秦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