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及,在印度,在地中海,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精心打造著他的宮殿;這時候,第歐根尼住在木桶里。
那是一個很大的木桶,足有九英尺高,直徑六英尺。第歐根尼白天在外面閑逛,困了就爬進去,蓋上桶蓋,睡覺。
他不上班,也不能算是自由職業(yè)者,因為他從來不工作。靠什么吃飯呢?他乞討。一只盛飯的口袋,一只盛水的杯子,靠著這兩件法寶,他可以在希臘任何一個城邦里吃喝不愁。他沒有衣服,菜市場里丟棄的麻袋都是他的衣服,他隨便挑,穿厭了再換,天冷就穿兩件。對了,他還有一根木棍,用來打狗。這位號稱“犬儒學派”的代表的人,卻怕狗。不過,他學問是好的,而且名氣很大,以至于有一天,連亞歷山大都來拜訪他了。
亞歷山大和第歐根尼會晤的場面是這樣的:一個站在木桶外面,一個坐在木桶里面,他們就這樣探討人生。倒不是第歐根尼不好客,他曾禮貌地邀請國王共享他的木桶,但亞歷山大不愿進去。說實在的,那木桶住一個人還算寬敞,兩人進去就顯得空間不夠了,何況他們都是男人。鑒于此,他們談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于住所的。
亞歷山大問:您干嗎不離開木桶,給自己弄套房子呢?
第歐根尼說:生活在北歐的獵人,頭上肩上套著皮囊,就可以一夜又一夜地睡在雪地上。生活在中亞的牧人,在地上挖個方方正正的地窖,上面蓋上木板,也能世世代代住下去。一個好的住所,只要能避風,能擋雨,必要的時候能遮羞,就足夠了。我的木桶就是這樣一個住所,干嗎還要再弄一套房子呢?
亞歷山大說:獵人的皮囊,牧人的地窖,還有您的木桶,都沒有房子住著舒服。
第歐根尼說:我承認住房子比住木桶要舒服,但是木桶隨處都能找到,房子卻需要花錢。為了掙到房錢,你不得不花去半生的時間、精力甚至健康,這種用許多種不舒服來換一種舒服的買賣我是不會做的。
我一直猜想,古希臘的房價大概和今天一樣高,以至于為了弄套房子,普通人必須耗掉半生的時間和精力。
沒錯,第歐根尼很逍遙。在那只木桶里,他可以隨心所欲地睡大覺,也可以長夜綿綿坐而不寐。他可以把蓋子合上做夢,也可以開著天窗看星星。他起身出外,不會有人催繳物業(yè)費,也不會有大房東、二房東攔住他要房租。而多少人為了住一只更大更宏偉的木桶,一直忙活到老死,也不知道是他們占有了房子,還是房子占有了他們。
可是,第歐根尼也不逍遙。第一,木桶確實沒有房子舒服,如果有位大好人,比如亞歷山大,把他的房子過戶給第歐根尼,而且不要一分錢,我猜第歐根尼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木桶,奔向房子。第二,住木桶不用花錢,卻需要付出一些精神上的代價,比方說,被別人瞧不起。或許第歐根尼超凡脫俗,不怕別人瞧不起,可是絕大多數(shù)人都怕,所以第歐根尼的做法值得欣賞,卻很難模仿。
可以模仿的是另外一位,此人名叫呂徽之,南宋時期生活在杭州。當時杭州房價太高,又沒有經(jīng)濟適用房,即使有,排號排到21世紀也未必能輪到呂徽之頭上。所以他忍無可忍,帶著老婆喬遷山林。若干年后,呂先生的朋友聽說他在某處隱居,就去找他,結果搜遍山林,寂無人跡,最后只發(fā)現(xiàn)一只木桶,桶里還有人說話,掀開桶蓋,一個是呂先生,一個是呂太太。
如果不是被朋友發(fā)現(xiàn),呂氏夫婦就是在桶里住一輩子,也不會被別人看不起。
這個故事的教訓是,當您受不了高房價,發(fā)誓要住木桶的時候,一定要選人跡罕至的地方。不過,現(xiàn)今哪還有人跡罕至的地方呢。
(姚景遠摘自《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