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聞過寧若海的香

石小眉你可不可以站遠點

冬天的時候，我認識了寧若海。他很奇怪，別的男生的圍巾都沒有他的這樣奇怪，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就撲哧地笑出來。這一笑，就冒出大朵大朵的白色霧氣。

他止住腳步，看我一眼，然后繼續低頭走過去。

一個大學其實很大，那么多的男生和女生各自過自己的生活。一個身處快樂的人是看不慣別人憂傷的，我覺得他有必要笑一笑，不然他真該長出些白頭發來，才不辜負他的神情。

我找到他所在的系、他的名字，然后站在門口等著他出來。

他似乎很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他說話了。他說，石小眉你可不可以站遠點。我的臉色就變了，變得很難看。我揉揉眼睛，確認這尷尬處境不是在做夢。這樣的話，哪個女生能受得了？

于是我憤怒萬分，扭頭就跑了。我跑過池塘，就像電影里象征一個人長大的鏡頭。

就這樣，還沒開始，就結束。一晃就到了夏天，湖上荷花初開了。我半唱半和地和同伴走過去，渾然已經忘卻了大一時候，被一個可恨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過。

一首歌謠

同一個年級的體育課都在學校的大操場上。老遠，我看見寧若海過來了，和他的同學。輪到他的時候，男體育老師兇惡地叫，你有沒有腰啊！于是大家都哄笑了。他離開了，樣子很囂張。下課散開，我走在最后。我沿著寧若海走過的路線，一直走到頭。那里是恬湖。

他坐在湖岸上，眼睛看著遠方，默然的。我坐下去，與他距離半米。看著水面上開得正盛的睡蓮，我唱起了一首歌，小聲哼哼著，“半唱半和，一首歌謠，湖上荷花初開了，四季似歌有冷暖，來又復去爭分秒……”

我聞到一陣香，雖然不濃，但卻進入鼻子，叫人惆悵。是荷花的香？不是。那是一種帶著絲絲的暖，又很悠遠的感覺。難道是一邊的香樟樹的氣味？也不是。或者是自己身上的？我疑惑地搖頭。

我停止唱歌，他卻接著唱了，“橋下流水趕退潮，黃葉風里輕輕跳……”這歌是年代已遠的達明一派之一黃耀明唱的，本就很冷僻，少有人會唱。他轉過臉，說，你唱得還不錯，你也喜歡達明一派？我忽然醒悟，那香味是他身上的。我點頭，說是。

寧若海心中一定有故事，和一個過去的女孩子有關。我猜。

屬于誰的人工香水

后來，他終于愿意與我走在一起。關于他不能夠忘懷的故事，我想知道。

小時候，他與顏芙蓉是鄰居，一起挖過螞蟻的洞穴也一起唱過那首《四季歌》。那么年少單純的時候，只是愛慕，別無其他。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買不起香水，就自己做。本來，所謂的香水，都是花里提煉的香精與酒精的搭配。于是她收集夏天的睡蓮，加上一些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材料，然后浸泡，就有了那種味道。

難怪，聞起來似睡蓮，又不是。會是什么秘密材料呢？我忍耐住好奇，不打斷他。

后來，我失去了她。后來，她的東西里，有一盒子寫著我的名字，要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她同學把禮物交到我的手里。

然后，我開始用這種香水。到現在已經7年了。7年有多長？我有些恍惚了。他的那條不搭配的圍巾，就是她送給他的。我說，我來猜故事的另外一半。他笑著，卻怎么看也透露著滋味百般的意思。我便開始猜。我始終沒猜中結局，而我也不要他告訴我。

他身上若隱若現的香

一個人的思念再長，也應該要有結束的時候。我理解他當初為什么拒絕我。而我也理解了自己，為什么對他鍥而不舍。最能夠打動人的，是一個人的深情。

我不會和一個離開了的女孩計較。她不過是擁有他的年少，而我遇見寧若海，卻是彼此正當最好年紀。

寧若海在我的右邊，手被我挽著，瞇著眼睛看著藍得發白的天空說，小眉，我似乎沾染到你身上的陽光。

哀傷的人都被雨水淋濕，需要陽光曬干，我燦爛地笑著說。他被我的笑感染了，他笑了。他本應該是這樣的男孩。

惟一使我心中有一點魔障的，是他身上的那種香味。我在他的身邊，香味漸漸淡了，但卻始終都還在。也許他正在努力忘記，那么，我最好不要追問。

我們最常做的事就是，到恬湖邊坐著，一起唱那首歌謠。在睡蓮的氣息里，我幾乎完全感覺不到，他身上若隱若現的香。這樣很好，這樣就好。

16歲那年的事

有一天下課，黃昏時刻，我穿過小道，走進園子樹陰下，聽見學校廣播臺的音樂播完，然后插播一則感人的來信。

來信的朋友，是一個遠在德國的女大學生。她的地址就寫著我們學校廣播臺收，她請我們務必念出來，并且連續念三天。她想找到從前認識的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寧若海，安寧的寧，大海的海，草右的若。希望寧若海聽到后與她聯系，她的聯系電話是……

我忽然覺得天一下黑了，灰暗地籠罩著。

我很想走到行政樓二樓，從播音的女生手里抽出信紙，撕得粉碎然后撒向半空。但是我現在，只能夠祈禱寧若海不會聽到。但是，他現在走在趕來的路上，這里的小路上很安靜，廣播聲音如此清晰。除非他心不在焉。

我似乎又聞到了那種香味。我知道，寧若海就在身后。我轉過來，他看著我，說，現在我該告訴你后來。

16歲那年。一次在路上，他大大咧咧地牽著她穿過馬路，去買慶祝生日的糖果和汽水。車急速開過來，在紅綠燈交換亮起的時候，出了故障剎不住車，撞向人群。她擋在了他的前面。

他們一起撲倒在地上。他的腰于是永遠無法承受太多重量。她面容慘烈，無法繼續生活在老地方。從此我再沒見過她，他們全家一夜之間消失。

可以遺忘的都不再重要

她終于和他聯系上了。中間，隔了近9年的光陰。然后他們開始相互發電子郵件。只是，寧若海拉我在他旁邊，一起看郵件的內容。

郵件里顯示出照片，上面是一個頂漂亮的女孩子，在她的身邊，是一個金發的外國男子。

寧若海忽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扭頭問我，你說，把我們的照片也發給她看看，好嗎？

他說的，是我們。我說好，最好還加上一句，祝你們幸福。我的眼淚流下來，卻笑得那么開心。

寧若海說所謂的秘密材料，只是芙蓉的淚水。我說道，我早猜中。女孩兒除了這個，還有什么可以表達愛情。

我們4個人兩對情侶，成為了朋友。我們約定，有機會一定共同舉行婚禮，相互給對方做伴郎伴娘。

那種香味我再也沒聞到過了。隔著大洋，在網絡電話里芙蓉說，有嗎？我曾經自己做過香水嗎？怎么不記得了。我分明看見寧若海愣了一下，就轉移到其他話題。我想起幾米說過的一句話：可以遺忘的都不再重要。

我聞到的，只是我心中的嫉妒。他聞到的，只是他心中的愧疚與懷念。當寧若海不再需要努力去忘記一個人的時候，當我也不再聯想了，那種香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