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愛子女之情,情中深、摯、濃、烈者也。母愛更是崇高,母親可以將生的希望留給子女,把死的危險留給自己,可嘆、可欽、可敬。一母生子女幾人,于子女情有親疏乎?同樣十月懷胎,同樣辛勞撫育,親疏何來?然而,父母談起子女,對孩子們的評價各異,總顯出幾分“遠近”。
某君有兩個兒子,均相貌堂堂,活潑可愛,入學成績優異,回家勤快識禮。但是,略顯看得出,此君更疼愛其長子。談起其長子,眉飛色舞,滔滔不絕,不無幾分得意。而談其幼子,則顯有不同矣!余曾對此君戲曰:“俗語云‘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小兒’,因長子乃儲君矣。你如此疼愛長子,莫非心存妄想?”此君笑曰:“風馬牛不相及!都愛乖孩子而也!難道你能例外?”
余也有兩子。細想起來,余對他們的態度,的確有些微妙的差異:與一個兒子語多些,對其批評也少些,顯得親熱幾分。兩個兒子,同為余之親骨肉,自省內心深處感情的天平是均衡的,對他們在物質、精神關照上也一視同仁,然何以在心態上有差別呢?
心存疑問,余潛心觀察了一段兩個兒子的作為。一個兒子愛讀書,有思想,但在生活上大大咧咧;一個兒子辦事心細、嚴謹,生活上也有條不紊。一個兒子言事直來直去,常與父母頂頂撞撞;一個兒子總婉言以呈己見,即遇父母說了錯話,也是事后再指出。父母吩咐什么,一個兒子總要理論一番,另一個則常常不說什么——即使不贊成。如此等等。原來是這樣!天長日久,符合余辦事風格、善解人意、會來事的兒子,便成了“乖孩子”!
從理智上說,與兩個孩的感情并無差別。然而在潛意識中,卻有了不同。人大概都有些非理智能完全支配的東西。“情感”實在太復雜了,直叫人難以說的清、道得白。
這不由得使人想到機關里的事。在機關,大家總覺得領導與眾人親疏不同。余在機關度過了幾十年,也與大家頗有同感。有人可能不同意:都是革命同志,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哪來的親疏?從道理上說,這語完全對。但是,同樣是山,卻“遠近高低各不同”;同樣是同志,卻未能一般親密。這是事實。親生子女尚有“親疏”,何況同志乎?上下級之間的親疏,原因多多。或出于某種利害,同利相聯是矣!或出于為人處事之同異,“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是矣。然而,據余觀察,在許多上下級之間,既無利害之爭,也無喜好之別,更無“幫派”之分……卻似有“親疏”之異,何也?余竊以為,此種情景,與“都愛乖孩子”相似。
當然,下屬乃同志,并非子女,不能簡單與父子之情類比。余只是以為,若打個“比方”,二者確有相似之處。余久作下屬,曾為某些領導“親”,也曾被某些領導“疏”。余也當過領導,曾與某些下屬“親”,也曾與某些下屬“疏”。于今“跳出三界外”,回頭看看,朦朦朧朧,此中似有些蹊蹺。
辦事“勤”為先。一家人居家度日,一日三餐,油鹽醬醋柴不可缺,洗衣掃地,買菜上廚,招呼應酬,瑣事多多。若有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眾人得意乎?在機關,本來就是為了工作而匯到一起的。遇事不懼難易、不辭巨細、不計得失,勤勤懇懇盡力而為之者,領導能不喜乎?反之,遇事挑三揀四、懼艱畏難、患得患失,則領導定于之不快也!莫說工作上的大事,即使生活中之小事,也影響心情。若有一小青年,早上到班上,把辦公室收拾得干干凈凈,開水打了,地掃了……領導見了,心中如何?反之,若有人嘴上呱呱的,于此等小事視而不見,從不動手,那領導又是何感受呢?
因人制宜。在學校,提倡因材施教。對患者、消費者,提倡個性化服務。對于領導,何不因人制宜呢?領導是個急性子,那就切忌辦事拖拉,即使自己是個慢性子,也要不需揚鞭自奮蹄,盡量往快趕。若領導是位愛說愛笑的開朗人,那余等就別做悶葫蘆,三天不說兩句話。雖然不必沒話找話,也得有話就說,不放在心里暗捉摸。若領導是位辦事利索者,那下屬就別總是拖泥帶水……
余并非主張犧牲自己的個性,一切以領導馬首是瞻。個性,乃個體存在的根據。沒了個性,你也就不成其為你了。何況,個性是極難改的,不是常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嗎?但是,個性是一回事,放任個性為所欲為是另一回事。眾人在一起相處,若人人任個性辦事,即使是在一個家庭里,也難免烽煙四起,戰火不斷,何況在一個工作集體里呢!故凡人群居處,若欲和諧,彼此都要努力適應。夫妻間若欲改變對方,并非明智之舉;但若不彼此適應,并非聰明之法。上下級之間,也是需要彼此適應的。
余主張的是在個性、辦事風格方面的適應,并不是在是非上迎合上司。若上司是違法亂紀之徒,那就更非適應的問題了。
說話講究一些“藝術”。人們常說:見了禿子別說光,見了矮子莫言矬。本來,實事求是,禿就禿,矬就矬,任他人去說,自己都應坦坦蕩蕩無所謂。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再理智的禿子、矮子,聽人當面說光、矬,也會心中不快。何也?理智未起作用之前,情感已經啟動了。
不知是否與人之天性有關。出生不久的孩子,聽音樂怡然,聞噪音則不安矣。及至成年,順耳之聲易進,逆耳之言難納。真正食若苦口良藥而不皺眉頭,聽逆耳忠言而心曠神怡者,實在百里難挑一。那么,余是否主張對領導上說好聽的、一味唱贊歌呢?非也!余以為,對于領導該說的話一定要說,無論是表揚、批評還是建議;只是應該講究一些說話“藝術”,目的是達到更好的效果。唐太宗李世民,是歷史上有名的善納諫之君。但是,假設唐太宗有口臭之病,魏征曰“陛下口太臭,要好好治治。這般效果會如何呢?魏征若換一種說法:陛下若天天刷牙,口氣會更加清新。這種說法的效果又如何呢?
該說的話是一定要說的。然何時說,何處說,如何說,則應有些講究。
常聞有君曰:我心眼兒實,說話直來直去,不會拐彎抹角。“心眼兒實”,言人實在、誠懇、不玩弄心計,是一種好人品。但是,若以“心眼兒實”為由,出言隨意,不經思索;辦事莽撞,不計后果,那就不可取了。針對此種情形,一位朋友說得好:心“眼”者,心之竅也;心眼實即心無竅,那豈不是“缺心眼兒”嗎!
作為領導,本應心胸寬闊、襟懷坦白、一切以事業為念,不計較下屬之言談舉止,擇善而從。但是,作為下屬,講究一點相處的藝術,又有何不好呢?領導也是凡胎俗人,具七情六欲,也有理智常常不能支配、或者來不及支配的“潛意識”。彼此講究相處的藝術,當然有利于和諧,有利于工作。
不過,若有人不認認真真做事,而天天琢磨與領導相處的“藝術”,那就大失余之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