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nèi)蒙古錫林郭勒大草原的深處,有一個名叫薩如拉圖亞的嘎查(蒙語“村落”之意),只有80戶人家,300多口人,面積卻有430多平方公里。
1974年,當(dāng)19歲的廷·巴特爾作為一名下鄉(xiāng)知青,從呼和浩特來到這里時,也許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地方永久居住下來。
知青“頭兒”
廷·巴特爾的父親廷懋是1955年授銜的少將,但在“文革”中卻被關(guān)進(jìn)了“牛棚”。1974年,廷·巴特爾高中畢業(yè)時,父親的“牛棚”生活已經(jīng)結(jié)束。趴在父親用過的軍用地圖上,廷·巴特爾找到一個叫薩如拉圖亞的地方。他知道,蒙語“薩如拉圖亞”是月亮的意思,多美呀!
可姨父對他說:“別去那個地方,我在那里打過土匪,那是進(jìn)得去出不來的地方。”
“那正好,我去了,就不回來了?!蓖ⅰぐ吞貭栭_玩笑地說。
這年夏天,廷·巴特爾和40多名知青一起,懷著年輕人的激情和夢想,顛簸了600多公里的路途,來到了洪格爾高勒蘇木薩如拉圖亞嘎查。
大草原不僅廣袤無邊,而且美麗寧靜,讓廷·巴特爾的身心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舒展和快慰。盡管生活的艱辛、交通的不便、信息的閉塞,都出乎意料,但草原的博大,牧民的寬容,撫慰著廷·巴特爾的心靈,讓他體會到了人間最純真的情感。他說:“到了草原,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牧民對我們實在是太好了。他們把家里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給我們吃,而他們的孩子卻享受不到。晚上,牧民和我們都沒有被子,只能和衣而臥,看到我們衣服單薄,牧民二話不說,把自己的皮袍脫下來給我們蓋上,你不同意都不行。”從那時起,廷·巴特爾就對自己說:“牧民對我的好,一定要報答!”
草原上的勞作很辛苦,可廷·巴特爾打草、放羊、剪羊毛、種樹、開拖拉機,樣樣干得起勁。不知不覺中,廷·巴特爾成了全嘎查40多名知青的“頭兒”,并先后擔(dān)任農(nóng)場負(fù)責(zé)人和林場場長,成了牧民信賴的“知青巴特爾”。
1976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國家落實政策,下鄉(xiāng)知青可以返城了。消息傳來,知青點炸開了鍋,大家興奮地說“終于有盼頭了!”可是,當(dāng)大家得知廷·巴特爾的父親負(fù)責(zé)落實知青政策,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有老子當(dāng)靠山,第一個走的準(zhǔn)是廷·巴特爾?!?/p>
廷·巴特爾明白大家的心理,嘎查召開知青大會,廷·巴特爾站起來只說了一句話:“誰有指標(biāo)誰可以走,沒有指標(biāo),我的讓出來。愿意留下來干,我領(lǐng)頭要走,我把最后一個送上車!”
知青們一個個地走了,沒走的也心緒浮動,而廷·巴特爾仍在埋頭干活。村乳品廠連年虧損,難以為繼,廷。巴特爾主動請纓,接過廠長的擔(dān)子。白天搞生產(chǎn),晚上點著蠟燭自己動手改造機器設(shè)備。一年下來,廷·巴特爾體重減了5公斤,廠子卻扭虧為盈,賺了5萬元。
“我不能回來”
牧區(qū)的生活當(dāng)然不如城里舒適,牧民們對于知青紛紛回城都能理解。牧民寶音德力格爾說:“廷·巴特爾不回城,我也奇怪。如果換了我,有條件回城,我肯定回去了?!?/p>
可廷·巴特爾卻一直沒有走。
有一年春節(jié),已當(dāng)上副嘎查長的廷·巴特爾回呼和浩特探親。母親看著皮膚黑紅的兒子,心疼地說:“巴特爾,我和你爸都老了,你回來吧。”
廷·巴特爾對母親說:“我不能回來?;爻俏沂俏拿?,在牧區(qū)我算是有文化的人。再說,我一走,牧民就哭?!?/p>
母親對廷·巴特爾留在草原的理由將信將疑,她要親自到草原看個究竟。
在薩如拉圖亞呆了幾天,母親相信了兒子的話,“牧民們什么事情都找巴特爾商量,有了什么難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巴特爾,把他當(dāng)成了主心骨。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不會相信的?!贝蚰且院?,老人再也不提讓兒子回城的事了。
也許是怕廷·巴特爾會突然走掉,牧民們開始為他張羅婚事。一天,嘎查里的套馬能手、廷·巴特爾的好朋友道不欽蘇榮把他拉到一旁,神情莊重地說:“我有兩個妹妹,非常勤勞,你挑一個在咱這兒成個家吧!”
1981年底,廷·巴特爾和道不欽蘇榮的小妹妹額爾登其木格結(jié)婚了,他用一匹帶小馬駒的母馬換了一頂小蒙古包,成了結(jié)婚的洞房。母親從呼和浩特趕來,看著兒子過于簡單的家當(dāng),心疼得落了淚。廷‘巴特爾卻笑著安慰母親:“沒啥,別的牧民也是這樣過來的?!?/p>
牧民們見廷·巴特爾在草原安了家,都打心眼里高興。1983年,薩如拉圖亞舉行嘎查長換屆選舉,廷·巴特爾差一票就獲全票,但參加會議的牧民們不干了,拍著桌子大聲喝問:“誰沒投廷·巴特爾的票7有種的站出來!”原來,是廷·巴特爾將票投給了別人。
作為一位老革命,廷懋將軍對兒子留在草原的事兒很支持,他說:“有人不理解巴特爾的選擇,似乎高級干部的子女留在草原不可思議,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牧民需要他,需要就是價值嘛!他在牧區(qū)能最大限度地發(fā)揮自己的作用,體現(xiàn)自己的價值,那為什么非讓他回來不可呢?”
老人告訴記者,他退休的時候,北京軍區(qū)給他在北京蓋了房子,讓帶一個子女進(jìn)京,但廷·巴特爾不愿意跟他去,他就把北京的房子退了?!八晖耆闪艘粋€牧民,與嘎查牧民兄弟的感情更深了,事業(yè)也發(fā)展起來了,心情舒暢,日子過得不錯。他的選擇我很理解,我欣賞我的兒子。
致富帶頭人
上世紀(jì)80年代初,牧區(qū)實行包產(chǎn)到戶之后,草場牲畜從集體分到了各家各戶,隊長在村里失去了號召力。廷·巴特爾無事可管,決定先把自家的生產(chǎn)做好。他將自己承包的6000畝草場用圍欄分為六個區(qū),實行四季輪牧,外加種樹,種青貯、打井、補播草籽,還在房后建起了暖棚,夏季種菜,冬季接羔。
效果很快就出來了,廷·巴特爾的草場變成了全蘇木最好的,牧草不僅夠用,還有富裕。草好,牛羊發(fā)育就好,膘情就好。別人家兩頭牛賣800元,廷·巴特爾家一頭牛就賣了1200元。牛一般4歲開始生犢,每年只生1胎,而廷·巴特爾的牛3歲開始生犢,而且一年生兩胎,年初、年底各1胎,一年下來37頭牛竟生下52個犢。牧民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紛紛照著廷·巴特爾的樣子干起來。
后來,廷‘巴特爾被選為嘎查黨支部書記,成了“一把手”。通過帶頭致富,廷·巴特爾贏得了牧民們的充分信任。在他的帶領(lǐng)下,“圍欄輪牧”和“減羊增牛”在嘎查推行,草場生態(tài)得到了恢復(fù)。
2001年春,旗林業(yè)局準(zhǔn)備招標(biāo)搞一個生態(tài)項目,廷·巴特爾聽說后急忙前去爭取。技術(shù)人員來嘎查一看吃了一驚:只見牧草過膝,滿目青翠,黃柳、紅柳,沙棘,爬地柏隨處可見,沙地圍封全面啟動,植樹造林初具規(guī)模;而相鄰的另一個嘎查卻是枯黃一片。
旗林業(yè)局局長心里有數(shù):資金投到薩如拉圖亞嘎查不會打水漂。不久,兩個黃柳采條基地、一個爬地柏基地,3個占地1.8萬畝的項目區(qū)在薩如拉圖亞嘎查落戶了。
這幾年,廷·巴特爾四下奔走,從上級政府部門申請來了專項資金,建成了一個牧民集中居住試點。集中居住試點交通相對方便,通了電,打了深水井,更重要的是這里建立了集中收購牛奶的奶站。以前牧民們在草原上分散居住,交通不便,牛奶根本就賣不出去。奶站建成之后,靠擠牛奶一項,牧民的收入比原來增加了一倍。
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建設(shè)在全國展開之后,作為基層干部的廷·巴特爾因為帶領(lǐng)牧民“先走一步”而備受矚目。去年“七·一”前夕,廷·巴特爾被中共中央授予全國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榮譽稱號。前不久,他又被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黨代表會議選舉為黨的十七大代表。
不過,對廷·巴特爾來說,眼前的名和利似乎都沒有他的嘎查重要,“我不希望掙多少錢,我就希望這個地區(qū),祖祖輩輩人能生存,這個草原世世代代是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