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唐代長沙窯以其獨特的瓷上彩繪藝術,豐富多樣的內容表現而享譽中國文化史,它的出現不僅為我們研究唐代豐富的社會生活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參考依據,同時,它所呈現出的新穎別致的裝飾紋樣對于宋元明清的陶瓷藝術的發展及長足進步,也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本文試從長沙窯成熟的裝飾手法,豐富的視覺效果,多樣的內容表現等幾個方面去認識其瓷上繪畫的一些藝術特征,來完善我們對中國早期陶瓷彩繪藝術發展及演變的理解。
[關鍵詞]釉上彩繪 釉下彩繪 白描 花鳥畫 工筆 寫意
長沙窯出現于唐代中期,又稱長沙銅官窯或瓦渣坪窯,位于今天湖南望城縣銅官鎮至石渚湖約五公里范圍內。長沙窯是在湖南湘陰窯的基礎之上發展起來的,始于中唐,盛于晚唐,五代時走向沒落。長沙窯還是唐代南方一個重要的民窯生產基地,目前發現的窯址有二十余處,十多處大型窯包,可見當時陶瓷生產相當的昌盛。長沙窯獨特的繪畫藝術是通過瓷上彩繪體現出來的,瓷上彩繪的具體制作過程是先在素胎上圖繪各種紋樣,而后再在畫面上薄施透明釉或青釉,八窯經高溫燒制,便可生成永不退色的瓷畫藝術。長沙窯的彩繪裝飾多數是釉下彩,但也有部分是釉上彩繪。
唐代長沙窯彩繪藝術相當的發達,它突破三國兩晉以來的單一的褐彩裝飾的局面。發展出了自成一體的豐富多彩的陶瓷繪畫裝飾藝術,與唐代同期其它陶瓷產地的類型如越窯青瓷、邢窯白瓷、鞏縣窯三彩陶等藝術風格上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別,形成了自身特有的裝飾特征。具體而言,長沙窯彩繪藝術呈現出以下幾個特點成熟的藝術表現形式:斑斕的畫面色澤:多種繪畫手法的應用。下面我們對此逐一認識。
一、成熟的藝術表現
就長沙窯瓷上彩繪的特點來看,大致分為具象和抽象兩種形式,但無論哪種手法,藝術風格都相當的成熟。例如出現在陶瓷畫面上的“奔鹿紋樣”畫面中心是一只奔跑的幼鹿,神頸仰首,躬身翹尾,弧線流利奔放,筆墨潤澤細膩,生動可愛。頭部的處理相當的傳神,眼、鼻、嘴,細處求工,精細圓熟,簡潔流暢,神韻十足。鹿身前后草叢的處理一樣的生動逼真,草木線條流暢而富有彈性,葉梢彎曲,葉片隨風舞動又堅挺有力,柔美情致。呈放射狀錯落搭配,鹿兒掠過時俯仰伸展,盡態極致中,風吹草動枝干躍然而出,兼工帶寫,生動傳神。
在“飛鳳壺”的主題畫面上,色澤與線條的處理比“奔鹿紋”更為細膩傳神。是一件明艷流暢的上乘之作。在壺的八方流的下面。出現了一只羽毛華麗,栩栩如生的飛鳳,褐色長喙,綠色高冠,褐綠間的羽翅向四面展開,四片尾翅舒展下垂,雙爪自然伸展,做振翅高飛狀。線條回環往復,一絲不茍的手法有著游絲描的謹嚴細致。這幅畫中,氧化銅為著色劑,用來勾勒骨骼形體,于結構緊湊處稍做渲染,豐富了層次。飛鳥下端兩簇樹冠,古雅雋永,起到很好的渲染作用,營造了一個飛鳥凌空高翔的詩意般的空間。
長沙窯瓷畫藝術這種傳神的表現,成熟的形式,廣泛存在于它所圖繪的各種畫面中。如飛禽走獸、植物花卉、童子嬰戲、舞蹈音樂、詩詞書法等,其中尤以花鳥、各類動物尤為生動逼真。除了上面提到的飛鳳、奔鹿外,那些形態各異的鸚鵡,翩翩起舞的大雁,水中覓食的鷺鷥,花叢穿梭的喜鵲等等,形象無不簡潔流利,栩栩如生,在紅、綠、赭、褐、黃等色彩的襯托下,呈現出優雅灑脫、清新野逸的藝術特點。
長沙窯這種完善的藝術形式,既是陶瓷裝飾藝術發展的必然,也同唐代發達的文化氛圍有著密切的聯系。我們以長沙窯中最具特色,也最具藝術價值的花鳥畫為倒來簡單認識下當時整體的花鳥畫發展概況及其藝術水品,來深化我們對長沙窯繪畫藝術的理解。
花鳥畫最早出現于南北朝時期,到了唐朝它的表現手法、繪畫技巧已經是日臻成熟,出現了一批相當有造詣的畫家進行花鳥畫的創作,比如善于畫蝴蝶的王元嬰、化龍的馮紹正、花貓的盧弁、畫鶴的邊鸞等畫家。這批專業畫家在前人的基礎上,一方面進一步擴大了花鳥畫的表現范圍。另一方面,在繪畫技法上,也更加講究設色、用筆、造型,在對形的把握,神的刻畫上,比以前有了很大的進步。大量專業畫家的出現說明在當時花鳥畫藝術已經有了廣泛的授受群體的存在了,市民階層的踴躍參與進一步促進了花鳥畫藝術整體水平的提高,帶動其全面的繁榮。就目前我們能夠看到的唐代花鳥畫作品來看,一些畫作相當的精湛,比如周昉的《簪花仕女圖》中所描繪的丹頂鶴形象,引頸長鳥,姿態翩然:花卉則疏密有致,設色艷麗。孫位《高逸圖》中山水林木部分先以細線勾勒,而后墨色皴染,簡練而不失其特征,表現出較高的藝術水準。我們在永泰公主的墓室壁畫上《云鶴圖》、章懷太子李賢墓室壁畫《觀鳥捕蟬圖》、懿德太子李盛潤墓《架鷹圖》等同樣可以看到這種成功的范例。宮廷繪畫有著很高的水平,民間畫工的作品水平也不俗,我們可以從當時的石窟壁畫藝術去認識當時民間繪畫藝術的整體特征。在敦煌壁畫的藻井、說法圖、相變圖等畫幅內為我們保留了大量風俗畫、風景畫、山水畫、花鳥畫,其中以藻井畫中的奔兔最為生動可愛。另外“九色鹿圖”,“舍身飼虎圖”上也可以看到有關花鳥內容的圖案,雖然這里的花卉、飛禽的表現多少有一點程式化的傾向,但其藝術手法仍是可圈可點,對于形象特征的處理仍然很到位,顯示了當時藝匠們出色的形體把控能力。
與同時代的紙絹畫、墓室壁畫、石窟壁畫一樣,長沙窯的繪畫藝術在構圖、設色、形象處理上基本能夠準確的把握對象的特征進行刻畫,色彩配置上也很成熟,雖然比之宮廷畫風來講精謹程度還有著一定的距離,但它雍容典雅的氣度、華麗濃艷的色澤已經展現出唐代藝術特有的美學風貌,已經具有了后世“黃家富貴”畫風的端倪。那么長沙窯瓷畫藝術這種華美的藝術風格在當時是如何出現的呢?是否具有歷史的必然性?而后又是怎樣進一步發展起來的?有哪些不同尋常的特點’下面我們就來分析其中的原因。
二、斑斕豐富的色彩表現
我國歷史上最早利用彩繪藝術對瓷器進行裝飾是出現在三國兩晉時期的越窯,當時的紋樣比較單一,色澤也僅有褐色一種,一般是在青瓷上面點綴褐色斑點,這些斑點連綴成連珠紋、圓環紋或者三角紋,圖案多呈現出裝飾畫的特點。與早期的這種圖案化的裝飾紋樣相比,長沙窯瓷器上的圖案花紋呈色已經是非常豐富了,形象的塑造也相當的復雜。畫面上除了傳統的褐彩之外,還出現了黃彩、藍彩、紅彩、以及由幾種單色交融為一體的紅綠彩、黃褐彩、褐綠彩等,這些豐富的色澤在灰黃色的底色上,顯得非常的醒目。如“花卉壺”,草色多為粉青、嫩綠、深綠等色澤萊表現的:花瓣、花卉則是以褐色、紅色為主,襯托出花的嬌艷。“白釉藍點小壺”,色彩淡雅,含蓄,“多彩瓜棱扁腹壺”,壺體的上端涂以三塊紅藍相融的色面作裝飾,在白色底面映襯下相當的突兀,色相的配置也和諧典雅:“紅綠彩水孟”上用紅綠相間的彩條并列裝飾在水盂口沿處,呈環形裝飾帶,色調溫潤內斂,類似今天流行的重彩寫意畫的某些特點。
由上面的圖案我們可以看出,長沙窯的瓷上彩繪藝術中,除了沿用出現比較早的鐵、鈷作為著色劑外,還首次運用了礦物銅作為呈色劑,這是一大突破,它翻開了陶瓷彩繪裝飾的歷史性一頁。這是因為銅作為色劑,在燒制過程中因為窯內燒成溫度以及氣氛的差異,會出現紅綠紫等多種不同的色相,變化比較豐富,所以將銅用作繪畫原料不僅大大拓展了繪畫語言的表現力,也使畫面呈現出非比尋常的視覺效果,增加了瓷器欣賞的可視性與趣味性,這是長沙窯彩繪取得的一個巨大的進步。當然,這個時期銅紅的色澤可能顯得不夠純正,沒有后世釉里紅的呈色瑩亮鮮艷,這是由于將礦物銅作為色劑運用到陶瓷領域的原始階段,對它的性能尚未透徹的了解,對燒成的控制也存在一個漸進熟悉的過程,難免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另外,長沙窯出土的多數器物中,瓷畫上面施掛的青釉大都質地偏黃或偏灰,色澤不夠純正,而非后來的透明釉,一部分畫面上施掛的甚至是乳濁色的白釉,透明度更差,這些因素都對銅紅的呈色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也影響了人們對它的認識。
我們在研究產沙窯的繪畫工藝時還發現了一個現象,有些畫面進行彩繪時,還別出心裁的將兩種色劑混合在一起進行涂繪,這一舉措也是前無古人的創舉,這種嘗試是長沙窯彩繪藝術精彩紛呈面貌的直接原因。除了上面談到的“白釉藍點”、“紅綠彩繪”外,長沙窯瓷器成功的色彩組合還有白底綠彩、白地藍綠彩、白地紅褐彩、白地紅綠彩等等,這種瑰麗的裝飾風格既是唐代社會發展的需求,也是時代精神的展現,它的出色運用對后代的陶瓷彩飾的實踐有著一定的啟示。我們有理由相信,宋代鈞窯瓷器的窯變紅釉,元代青花釉里紅的出現,康熙釉里三彩的產生,以及其它釉上彩的裝飾(比如各個時期的素三彩),它們成熟的工藝技巧,完美的色彩運用,與早期的這種嘗試與探索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三、多種繪畫手法的應用
長沙窯的釉面彩繪是在同時代其它繪畫藝術的共同影響下發展起來的,構圖與筆法的運用與當時的紙絹繪畫的方式完全一致。除此之外,為了適合陶瓷材質的特殊需要,也出現了一些紙絹繪畫所沒有的表現手法,如繪、刻結合,繪、塑結合等,形成別具一格的風貌。下面我們系統認識長沙窯瓷畫藝術呈現出的風格類型。
工筆在長沙窯的瓷畫藝術中,以花草內容的最多,動物內容的次之,再次是山水、裝飾圖案、人物等。這里直接以工筆勾勒,精研描繪得作品很少,目前筆者看到二幅此類作品,一幅是丹頂鶴在水塘漫步的畫面,另外一幅表現得是植物花卉。兩者都是先以細線勾勒輪廓,而后進行設色,設色由淺及深,層層表現出對象的層次與進深,手法嚴謹細密,相當考究。
白描:在目前所發現的瓷畫中,有一些僅用褐線勾勒出對象的輪廓,沒有施加任何顏色,具有統繪畫中“白描”的特點。“褐彩飛鴿紋盞”、“褐彩飛燕紋盞”都是此類器皿。
點彩:上面我們已經談到,唐代以前的瓷器彩繪大都以點彩為主,不過當時的點彩僅限于褐彩(其中可細分為淺褐、棕褐、深褐、醬褐等),圖案也只是一些簡單的幾何紋樣,比較單一。長沙窯除了繼承以前的褐彩的表現外,還出現了紅彩、綠彩、紫彩等等。這些新出現的色彩因厚薄的不均,在畫面上有時出現多種色階的變化,比如紅色會有淡紅、紫紅、鮮紅、深紅等色變,綠彩則會有淺綠、草綠、嫩綠、深綠等色變。在裝飾上,點彩除了單獨應用外,還常常和其它景物搭配運用到會面中,比如與花木相結合,山水相結合等,既充實了畫面的內容,也豐富了瓷畫的語言表現。
兼工帶寫:這種藝術手法在國畫中通常稱為小寫意,是先用深色線條勾勒出對象的輪廓結構,而后再局部渲染敷色,以取得暈散的藝術效果,來表現層次與明暗關系。這種性質的繪畫在長沙窯中數量較多,整體水平也比較高。上面介紹的“奔鹿圖”、“飛鳳圖”都屬于這種。
重彩寫意:這類裝飾類似國畫的大寫意手法,既是運用大筆觸進行繪畫,設色濃艷,畫面鋪張,筆勢疏朗豪放,有的畫面只有一種顏色,有的是多種顏色結合混用,這種作品在長沙窯中數量也不少。
抽象寫意:畫面通常由一種或多種色彩組成種種抽象紋樣,有著強烈的裝飾特征,具有現代抽象藝術的某些特征。
繪、刻結合:這是長沙窯特有的裝飾形式。就是在瓷器上先畫上圖案,某些地方根據需要再進行線刻處理,使畫面更加完整,內容更生動。
繪、塑結合:這種手法在長沙窯使用的比較普遍。往往是先在瓷器某一特定部位貼上一個浮雕人物圖案或是其它內容的圖案,而后再在其上涂以褐色、藍色、紅色等顏料來豐富表現層次,畫面跳躍,引人注目。
除了彩繪紋樣外。長沙窯還有大量的詩詞以書法的形式裝飾到瓷器上面,也有數量不少的波斯紋樣等外來的風格的圖案,它們的裝飾風格與手法的運用和上面介紹的類型基本一致。
內容豐富、畫面飄逸秀美的長沙窯彩繪藝術是我國文化史上的一朵奇葩,它在釉色類型的豐富、畫面裝飾的多樣上都有著重大的突破,開拓了一個新的局面。但在當時來說。因為造型的精巧性、材質的細膩程度上比不上當時名揚天下的越窯青瓷和邢窯的白瓷,所以它在當時的影響力要比邢越二窯低,但它的出現對中國傳統的瓷上彩繪以及民間繪畫藝術的發展卻有著劃時代的影響,那種材料運用的突破與拓展,畫面處理的精美與典雅,為宋代磁州窯發達的彩繪裝飾藝術、鈞窯窯變工藝的產生,元明清時期青花、釉里紅、五彩、粉彩、斗彩等五彩斑斕的瓷上裝飾藝術的出現創造了成熟的物質條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成功范例,具有里程碑的意義。所以說長沙窯彩繪藝術的出現,既是中國陶瓷裝飾藝術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期,也是我們認識早期陶瓷裝飾藝術、民間繪畫藝術總體特征的重要范本,有著重要的美學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