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政府口口聲聲說開海設關并不是為了些許稅收,而是為百姓提供謀生之路,果真如此嗎?從清代的海關稅則及稅率來看,名義稅率確實不高,還有嚴懲海關人員勒索的告誡,這就使得清代的海關表面來說是輕稅,其實具有很大的欺騙性,認真研究之后發現,清代的海關征稅內含一個稅額遞增機制。從根本上決定了清朝海關稅收的加重趨勢。
清代首次在東南沿海經濟貿易發達地區設立海關管理對外貿易并征收海關稅。古代封建國家在邊境上設關卡征稅或在沿海口岸設立市舶司征稅主要出于增加財政收入的目的,一般來說,開明的封建君主通常征收較輕的關稅,或二十稅一或三十稅一,每到封建王朝的中后期, 或財政出現入不敷出, 或暴君橫征暴斂, 就提高稅率, 或十稅一或十稅二, 但僅僅是稅率的高低。清政府為了保證財政收入, 不論進港外商船舶多少, 也不論進口貨物價值的高低,居然硬性規定每個海關必須完成的應納稅額。清代的海關對進出口的貨物和船舶均征收稅款,即貨稅和船料兩大類。清政府對應完的海關稅又分為正稅和贏余兩部分,分別規定了江海關、閩海關、浙海關、粵海關的額定關稅:江海關每年的最低征稅銀兩不得少于“ 額稅銀二萬三千九百八十兩有奇, 贏余四萬二千兩” ; 閩海關“ 額稅銀七萬三千五百四十就兩有奇, 贏余十一萬三千兩” ; 浙海關“ 額稅銀三萬五千九百八十兩有奇,贏余四萬四千兩”;粵海關“額稅銀四萬三千五百六十四兩, 贏余八十五萬五千五百兩”。這個稅額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實際上從海關設立的時候起,就開始制定海關稅則,但清政府規定的稅額前后變化很大。乾隆十四年“關稅贏余一以雍正十三年征收數目為定額”。嘉慶時,江海關正稅銀二萬一千四百八十兩有奇,閩海關正稅銀六萬六千五百四十九兩有奇,浙海關正稅銀三萬二千一百五十八兩有奇,粵海關正稅銀四萬兩。
雖然定額在清朝并不固定,可以通過地方督撫與海關監督等根據具體情況奏請修訂應該完納的額定稅額,但可以肯定的是清朝自始至終存在一個海關監督或兼管的督撫必須完成的應納稅額,是海關監督任期一年必須完成的任務。清朝的海關正額與盈余額稅制并不是完全的包稅制,僅僅是具有某種包稅制的性質,是一種片面的包稅制,因為征收關稅的海關監督只有在征足額定稅額的時候才算完成了任務,這就使得清代的海關額定稅額制成為海關的最低征稅額,因為清朝對于海關監督征收海關稅從來就是限低不限高,在封建官僚政治之下,額稅制隨著時間的推移呈現加重之勢不可避免。從清代實際征收的海關稅來看,盡管并非直線上升,但總體來說是逐步增多的。導致稅款增加的原因雖然有清代社會經濟緩慢發展的因素,但嘉道時期海關稅額的大幅度增加顯然遠遠高于社會經濟發展的幅度。清政府的關“正額”四大海關多寡不等,粵海關從康熙時起就規定關稅“正額”為四萬三千余兩,以后基本沒有變化。但對外貿易在發展,關稅征收完成“正額”之后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盈余”,于是清政府就把“盈余”固定,實際上清政府規定的盈余就是正額,正額是原正額, 原正額加盈余是新正額。乾隆末, 規定粵海關每年的“ 盈余” 為八十五萬五千兩,粵海關的正額加盈余的合計定額約為八十九萬九千兩。嘉慶時定額增加,嘉慶十年粵海關總計征收164萬兩,也是正額與盈余兩項的合計之數。這說明,清代征收海關稅不斷增加,但每隔若干年總有一個新的定額。
清朝海關征稅制度在額稅制的基礎上還有比較制,其根本目的就是鼓勵海關監督等人多征關稅, 因為三年比較制,關系到官員的升遷、留任、調任、降級、革職。如果與前三年相比,征收的稅額多,當然就會順利在戶部核銷通過,否則就會遭到議駁,甚至會由中央政府派出高官前往調查核實,至少也要由其它地方官來調查核實。這對海關監督來說,是只能多不能少。乾隆六年上諭談到了這點:“司榷者唯恐部駁,必致逐歲加贈,年復一年,將何所底止,苦累商民事有必然之勢”。為了改變這種情況,乾隆六年發布上諭:“查核過嚴,則額數日增, 其害在于眾庶; 查核稍寬,則司榷侵蝕,其損在于國帑。此中輕重,固有權衡,著大學士會同該部詳議具奏。”根據這一指示,大學士與戶部議定:“嗣后各關贏余銀兩如與上年數目相仿者,戶部即行考核具題,如本年所報贏余與上年數目大相懸殊,令各該督撫就地方實在情形詳細查核,如無侵隱等弊,據實聲明覆奏, 倘該督撫查奏不實, 扶同徇隱,別經發覺,將該督撫等一并交部議處。著為定例。”
由于清代的監督任期雖有定期,但實際情況比較復雜并不完全固定,所以, 干脆就找個盈余額比較高的年份作標準。乾隆四十二年又改了規定:“朕以雍正十三為準者,本屬美意,今既有此求全之毀,嗣后此例不必行。”從此以后,征收關稅的數額就與前三屆的比較,不過,皇權高高在上,任意性很強,乾隆四十五年,給予粵海關特別優待, 僅僅按當年的船只與貨物數量情況進行核實,四十五年諭,“粵海關經征課餉, 向來原視洋船之多少, 貨物之粗細, 以定贏絀, 非滸墅等關征收內地貨物者可比。嗣后, 該部查核粵海關征收課稅,即以該年之船只貨物核實考查,毋庸照各關例將上三屆比較”。“各關盈余舊例,以歷年數目比較”,嗣于嘉慶四年、九年兩次欽定。確定為江海關額定四萬二千兩,閩海關額定十一萬三千兩,浙海關額定四萬四千兩, 粵海關額定八十五萬五千五百兩。然后宣布“其三年比較之例,著永行停止”。
康熙“八年題準,關稅欠不及半分者,罰俸一年,半分至一分以上者降一級,二分以上者降二級,三分以上者降三級,四分以上者降四級,皆調用。五分以上者革職, 缺額錢糧免其追賠” 。康熙“ 五十五年議準, 嗣后各省關差一年差滿, 缺欠錢糧, 題請展限補缺額者, 交與該部照溺職例革職,其所欠銀,交與該旗,著落家產追賠”。雍正八年“又題準,嗣后閩海關征收海船梁頭稅銀,如船戶有抗欠不完,于考核冊內注明,報部存案,一面行文原籍追完,解交接任監督匯解,如該州縣推諉遲疑,照依督催雜項錢糧之例參處”。所以,從乾隆十四年開始就對盈余短少者采取了懲處措施。乾隆“十四年奏準,各關征收贏余銀,除各關監督向由自行奏聞者,仍照舊例辦理,其例應報部者,該監督于年滿時,比較上屆若有短少, 即報督撫確查, 該督撫出結會奏,所有比較上屆短少銀數,即于各該督撫監督名下追賠”。不論正額還是盈余,不足頂額則由征稅官員賠補,超過定額則必須全部上繳。清政府真的成了合法的強盜!
不但追賠,而且還要對相關官員采取罰俸降級的處分:“關稅贏余,雖與正額有間,亦宜酌定處分,嗣后比較上屆短少不及一分者免議外,其一分以上者罰俸一年,二分以上者罰俸二年,三分以上者降一級留任,四分以上者降一級調用,五分以上者降二級調用,仍令按照條例征收,不得借端滋弊”。乾隆十八年“關稅贏余較上屆短少無幾者,較上屆短少太相懸殊者,令該監督將該年情形據實奏報,如無故短少,任意侵肥,仍照數追賠”。乾隆四十三年諭軍機大臣等曰:“楊景素奏:準戶部咨駁粵海關征收盈余稅銀,乾隆四十年分比較前三年銀數短少。請旨交臣嚴行覆勘,隨經選委道員,前赴該關,詳確查明,實因是年洋船較上屆少到八只,貨物又粗多細少,以致短絀。其所少銀兩,仍責令前任監督德魁賠補等語。海關稅項之盈絀,自應視洋船之多寡,若此次洋船,較上三屆果俱少到,則稅課自無從多收,并當加恩免其賠補。若到關洋船數目相同,僅言貨物粗多細少,究系辦理不善, 托詞回護, 自應按數著賠,著交戶部會同總管內務府大臣,查明據實具奏”。嘉慶四年,清政府重新核定了各關的法定稅額,但稅務官員賠補虧欠之法照舊實行。上諭說:“自此次定額之后,倘各關每年盈余,于新定之數再有短少者,即行著落賠補。如于定數或有多余, 亦即盡收盡解。其三年比較之例著永行停止”。
清代每個皇帝在上諭中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宣稱國家設立海關并非為了征收關稅,如果僅僅看清代皇帝的上諭人們會被大言不慚的謊言所欺騙,尤其那位以十全老人自居的乾隆帝,不僅上諭多而且冗長,喋喋不休地表白他如何公正,如何愛民, 高談闊論的愛好和本領在中國歷朝歷代帝王中雖然尚不敢斷言無出其右,但一定是名列前茅。清朝的封建皇帝們個個勤政毫無疑問,但出于國家財政的需要和皇室奢侈性開銷日增的需要,個個重視稅收則也毫無疑問。清朝海關制度中的額稅制,比較制、賠補制、陋規歸公與及稅外稅和費外費等等,在制度設計上就已經非常清楚,海關就是要收稅,就是要多收稅。既然所征關稅只能多不能少,那么把海關視為肥缺的貪官污吏們豈能自己掏腰包為大清國庫賠補?收稅的多少關系到仕宦前程,實際的海關稅豈有不加重之理?許多學者在研究清代的稅率時僅僅根據清代海關征稅的從量稅則進行推斷就進而得出清代稅率很低的結論, 未免過于輕率。其實清代征稅是層層加碼。“凡稅耗, 各征其十分之一, 經費皆出焉”。僅此一項就高達百分之十,如何得出清代稅率較低的結論呢?所謂陋規確有用于辦公與彌補清代低薪俸的作用,歸公之后當然還會有陋規,海關整體稅收就只能是不斷加重,重到令中外商人惶恐不安甚至憤怒的程度。馬士在《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中羅列了諸多導致外商憤懣的事項,首當其沖的就是“ 加在貿易上的重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