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０厘米的幸福救贖

早上6點半，鬧鐘響，她起床，洗漱，開火，煎蛋或者調小咸菜，煮牛奶或者小米粥。7點，他起床，洗漱，吃早餐。7點半，他們一起出門，他說：“今天有個重要的會。我可能會回來得晚一些。”她說：“好，下班我去接孩子。”出了小區門，她往西，他往東，轉眼便被上班的人流淹沒。晚上，她下班，接回孩子，去菜市場買菜，到家，安排孩子寫作業，自己關在廚房里煎炒煮炸。他回來，躺在沙發上看報紙或者上網看新聞。飯端上桌。三口人圍在一起吃飯。她說：“下水道又堵了，吃完飯你去看一下。”他哦一聲，繼續吃飯。吃完飯，他去修下水道，她去書房在電腦上做課件。11點半，她去睡覺時，他已經睡熟。

他們結婚8年，8年來幾乎所有的日子都是這一天的翻版。連同每天說的話吃的菜，都大同小異。有什么問題嗎?當然沒有。她是個中學教師，端莊嫻雅；他是單位里最年輕的主任，前途無量。在別人眼里，他們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但是他們之間，又的確有點問題。有一天他特意留意了：他們一天說的話沒有超過10句，目光對視的次數沒超過7次，最近的距離是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中間隔了大約0.3米。那天他本想和她說說單位里的趣事，可是她一轉身就去了書房，還關上了門。他望著那扇緊緊閉著的面無表情的門，想，這叫什么事啊?從前戀愛那會兒，真正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恨不能時時刻刻黏在一起。而今，守在同一個屋檐下，兩個人的心，卻仿佛隔了天涯。

這發現讓他很受打擊，他幾乎難以想象，自己竟在這種波瀾不驚的沉寂中過了8年。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美滿生活幸福伴侶?他對自己的婚姻，有了懷疑和失望。

那天他下班回來，不想回家。開著車在街上繞了兩趟，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從街道兩旁的店面掃過，猶豫著：是去找個酒吧喝兩杯呢還是去老同學家坐坐?就在他稍一愣神的工夫，忽然從旁邊的岔道口沖出一輛大貨車，飛快地朝他的車直撞過來。他的臉“刷”地就白了，想往旁邊躲已經來不及。眼看著貨車沖過來，他一腳把剎車踩到底，眼睛一閉，心想：完了，我命休矣。

隨著車胎摩擦地面尖銳的鳴叫聲，他的車安然無恙地停了，對面的貨車也剎住了車，兩輛車僅僅相距10厘米。近在咫尺，他看到對面的貨車司機臉色慘白，嘴角顫動，好半天才慢慢把車倒回去，開走了。

他整個人都癱了，呆坐在車里好長時間都沒動一下。直到回到家，他仍然驚魂未定。推開家門，兒子坐在餐桌前寫作業，她在廚房里煎帶魚。蔥花熗鍋的香味溢滿了整個房間，魚缸里的金魚暢快地游動著，平靜安詳的家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呆呆站著，淚終于涌了出來。

她把煎好的魚端上桌，對他說：“回來了。”他說：“嗯。”

她說：“洗洗手準備吃飯吧。”他說：“好。”他沒有去洗手，在客廳打開電視，又關上；坐在沙發上，又起來；打開一本書，合上，又打開另一本；摸一摸橡皮樹的葉子，掀開鍋蓋聞一聞……他坐在兒子旁邊，看著他稚嫩的小手寫出的一行行歪歪扭扭的拼音字母，忽然伸出雙臂抱住了兒子，用胡子去扎他。兒子在他懷里掙扎著，格格地笑。他的心仍然怦怦直跳，想，如果不是那10厘米的距離，這一切，都已經不存在了吧?

他放下兒子，去廚房，她正在準備碗筷，纖弱的身姿在小小的廚房里左一趟右一趟地轉。他伸出雙臂，從背后緩慢而有力地抱住她的腰。她怔了一下，并沒有脫開，也沒有轉身，身體有點顫抖。她問：“你怎么了?”他說：“沒怎么，我愛你。”她笑，用手摸摸他的臉，說：“傻樣兒……”卻抹到一臉的潮濕。

他其實很想和她說點什么，比如那場險些發生的車禍，比如這些失而復得的幸福，但他什么也沒說，只說：我愛你。是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他也在，家在，愛在，幸福便在。

10厘米，是他和幸福的距離。他終于明白：幸福，其實就是這每天沒有意外的按部就班的平淡生活，就是這平淡中的相依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