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我們一起長大

離婚后，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生活有說不出的艱辛，心情就常常不順。家里沒有別的人了，所以，這些不順就只有一個指向，那就是向兒子撒氣。四歲的兒子弄臟了衣服，摔了杯子我都會朝他大發雷霆，甚至動手打他，威脅他說：“媽媽不要你了，把你放后媽那里去!”兒子見過他的后媽，一個十分妖艷而潑辣的女人，兒子對她很害怕。每次，我對兒子撒氣的時候，他就茫然無助地看著我，說：“媽媽，我錯了。”我就立即對自己的行為后悔不已，心痛得不行。

在和兒子他爸結婚前，我沒受什么挫折，婚后。他也是對我寵愛有加，所以，當發現他有第三者要跟我離婚的時候，我簡直有些摸不著北，我不知道未來的日子會是什么樣子，想象不出自己一個人面對生活的挑戰會有多么可怕。但是，該來的，總會來，經過兩年的拉鋸戰，我們最終還是離了婚。單親母親的生活撲面而來——我其實也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單身女人最怕的不是貧窮，而是寂寞，沒有安全感。為了填補這種寂寞，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重新找個男人。我的外在條件不差，所以，當知道我離婚后，還是有很多人給我說媒。小小的兒子竟然看出了我的苗頭，對出現在我身邊的陌生男人非常敏感，一有男人到家里來，他就像小尾巴一樣一步不離我，看對方要走了，就趕緊把人家的鞋送到門外去，顯得早就盼望人家離開，讓人很尷尬。

事實上，當那些男人知道我有一個四歲的兒子的時候，也都望而卻步了。后來，一些熱心人再給我介紹對象的時候，就向對方隱瞞了我有兒子這個細節，說，等和男方有感情后再說。金醫生就是這樣被介紹給我的。金醫生也是離異，但沒有孩子。他的條件很好，不僅長相非凡，事業上也很好，三十多歲，但已經到了醫院副院長的位置，據說他前妻是因為沒有生育能力才離的婚。

和金醫生的交往很順利，半年后，我們開始談婚論嫁，我把他帶到父母家，讓爸爸媽媽審查，同時，讓兒子以我侄兒的名義出現。那段時間，我不斷訓練兒子叫我姨媽。兒子茫然地看著我說：“你不是姨媽，你是媽媽。”我說：“你只是這段時間叫媽媽姨媽，過幾天就改回來。”乖巧的兒子瞪著一雙迷惑的大眼睛，但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帶著金醫生到家的時候，兒子很懂事地先叫我姨媽。我讓他叫金叔叔，他歪著腦袋盯了半天，說金叔叔好。金醫生進門后，我看見，兒子一直似乎在若有所思。他一會看看我，一會看看金醫生，看他外公外婆熱情地招呼金醫生，小小的他也許已經知道金醫生對這個家庭將帶來非同一般的影響。

吃飯的時候，爸爸媽媽不停地跟金醫生夾菜、倒酒。兒子就鬧著，我也要，我也要。喊著喊著，就成了“媽媽，我也要，媽媽給我夾菜。”桌子上頓時靜了下來，本來，金醫生也許并沒注意到，因為我和爸爸媽媽的緊張，氣氛陡變，金醫生才突然停下來，發覺兒子在叫我媽媽。我看到金醫生的臉馬上就黯了下去。不管我們后來如何批評兒子，如何調動氣氛，那頓飯還是吃得痛苦萬分。

送走金醫生，我知道我們完了，痛哭了起來。兒子過來，牽著我的衣服，又是那句話：“媽媽，我錯了。”但我怎么都感覺，當時，兒子是故意那么叫的。我把兒子褲子脫下，狠狠地打了一頓。他外公外婆雖然心疼，但一想到我婚姻的艱難，也難過得掉下淚來。

后來，也不知道是誰提了那么一個建議，反正，我就真的考慮了：把兒子送人。盡管這么想的時候我的心在顫抖。

為了減輕心里的愧疚，我安慰自己說，盡量給兒子找一個富裕、有教養、沒有孩子的家庭。中間人就真地找來這么一個家庭。通過兩個月暗訪，我知道這對夫妻兩個都是小學教師，家庭條件好，因為妻子沒有生育能力，所以，結婚多年沒有孩子。從一決定把兒子送給這家人起，我就整夜失眠，精神恍恍惚惚。我加倍地給兒子買各種東西，玩具、衣服、糖果……我常常看著看著兒子，眼淚就流了下來。兒子很快就感覺到了我的異常，小小的他，知道將要發生很大的事，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成天戰戰兢兢的。我痛心地發現，聰明活潑的兒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沉默了。

那天，我帶著兒子說，我們去訪一個朋友，然后就到了中間人家里。他們很欣喜，還專門帶了兩個親戚的孩子來給兒子做伙伴。我的心里一直如千斤巨石懸著，一直想哭。陪兒子吃過午飯后，我佯裝單位里來了電話，說有急事要去單位，讓他在阿姨家里跟小朋友玩。最后看一眼兒子的時候，我幾乎是萬箭穿心，他拉著我的手哀求說：“媽媽早點來接我。”我閉上眼睛點頭說是。

一個人跌跌撞撞回到家里，我就像在一場無法醒來的惡夢中一樣，所到之處全是兒子的聲音，全是他無助的眼神。深夜，我根本分不清是睡著還是醒著。我在想。兒子現在是什么樣子，他一直在哭嗎?他一定在苦苦尋找他的媽媽，而他的媽媽拋棄了他!那是怎樣的三天啊，我拋棄了自己的兒子，忍受著各種煎熬。

看著鄰居家的母貓把小貓一個個叼著過獨木橋，我就感嘆，我連一只貓都不如，它那么多兒女，它也沒有嫌煩，它不也是獨自一個照顧著自己的兒女么?我后悔了，其實，從一轉身離開兒子的時候，我就后悔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認。在這一刻，我做出決定，我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兒子。

我發瘋般找到中間人，要領回自己的兒子。誰知，中間人說，當天他就把兒子送到了那對夫妻家里。那對夫妻已經雙雙辭職，帶著我兒子離開了這座城市，連中間人也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一個星期，我整整用了一個星期不吃不喝，通過各種途徑，打聽那對夫妻的下落。就在我要絕望而崩潰的時候，那對夫妻卻找上門來了，原來兒子因為找不到我，拒絕吃東西，拒絕說話，天天就是哭。結果身體被弄得很虛弱，感染了嚴重肺炎。醫生說。如果不改善兒子的心情，將會有性命之憂。那對夫妻看沒有辦法，孩子也可憐，就給我送回來了。

我抱著兒子，喜極而泣。不停地說：“兒子，對不起，媽媽錯了。”兒子終于虛弱地笑了，他說：“媽媽，你不會不要我的，是不是?”我大哭，說是的，寶貝。

從那以后，兒子對我更粘了，生怕我再次拋棄他，連他外公外婆那里他都不愿意去。除了上幼兒園，兒子一步也不離我。

十二月的風雪越來越強勁。一天晚上，單位打來電話讓我去加班，討論一下第二天會議用的資料修改。因為時間緊急，我只好把兒子帶上來到單位。我讓兒子呆在我辦公室，然后，我到會議室，跟領導討論問題。會議室跟我的辦公室中間隔了兩個辦公室。兒子每隔幾分鐘，就在樓道里喊媽媽。我回到辦公室，對兒子說：“媽媽在說事，你在這里呆著，開完會，媽媽就來接你”。兒子說好，我又回到會議室。

兒子不再每幾分鐘叫媽媽，但是卻每幾分鐘在樓道發出聲音，我知道，他是在喊聲控燈，樓道的燈是聲控的，就沒理他。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終于開完會，走進辦公室，兒子卻不見蹤影。我急了，急忙在樓道大聲喊兒子的名字。在我的喊聲里，燈亮了，我看見小小的兒子蹲在會議室門口睡著了。我眼睛一酸，抱起兒子，兒子醒了，看見我高興地說：“媽媽，你的會開完了?”我說是。

我抱著兒子，走出辦公樓，天空竟然飄起了細細的雪花。路過一家燒烤攤，我說：“兒子，想吃點什么，媽媽給你買。”兒子說：“媽媽我什么也不想吃，就想你一直這樣抱著我。”眼淚再也忍不住滾了下來，我把頭埋在兒子的懷里，裝作不經意地擦去眼淚。我問兒子，怎么不在辦公室等媽媽呢?兒子說一個人在那里害怕。我說樓道里不更害怕嗎?兒子說：“我把燈喊亮，悄悄去你門口(會議室門口)看看，只要你在，我就不怕了。”我又問怎么又蹲到會議室門口了呢?兒子回答：“在會議室門口蹲著，我就不用發出聲喊燈，影響你開會，我還可以一直看著你……”

我再也無語，只想大聲地哭出來，為自己曾經的愚蠢和帶給兒子的傷害。我緊緊地抱著兒子，風雪打在我們的臉上，而此刻，我像一個無畏的戰士一樣突然感覺自己無比強大，再也沒有什么能讓兒子和我分開了。

我終于長大了。

責編／昕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