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鄉野土菜總是與某些溫暖的人和事聯系在一起。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爆辣椒擂芝麻”,這是母親當年常做的一款菜,或許是因了制作簡單與原料的易覓吧。在屋后的辣椒地里摘一二十個皮厚個頭大的青、紅辣椒,扒開燃得正旺的灶火,把辣椒埋在紅紅的柴灰中,大約過個三五分鐘,一個個辣椒“劈劈啪啪”爆了出來,輕輕拍掉燒得軟軟的裂開縫的辣椒上的柴灰,芝麻用擂缽磨碎炒香,然后把爆辣椒、芝麻加點鹽用力擂成辣椒芝麻糊。那個香那個辣喲,守在一邊的弟弟被香味勾得直咽口水,母親看著我們姐弟幾人就著麻辣噴香的爆辣椒擂芝麻,狼吞虎咽吞下好幾碗飯時直搖頭:“照你們這個樣子吃,一個月的口糧,20天就吃完了,太下飯的菜真是搞不得呢。”但過個幾天,她又會在吃飯時端出這道菜來。
前不久,大弟弟一家子回來,說吃厭了魚肉,想嘗嘗爆辣椒擂芝麻。我們品嘗著已過古稀之年的母親在液化氣灶上燒出來的爆辣椒,也還香,也還辣,但是隔著幾十年的歲月,與我們當年搶著吃的那道菜相比,已難找到那種痛快淋漓的感覺了。
一直居住在離老家不遠的一個山村里的二姑媽,稱得上是民間烹制鄉野土菜的高手。少年時獨自下放在老家的我,為了解饞,更為了一份親情慰藉,隔個十天半月就翻山越嶺走十幾里山路到二姑家去。在那個多養幾只雞都要作為資本主義尾巴割掉的年代,二姑為款待我這個唯一的侄女,真個是翻箱倒柜,煞費苦心。記得有一次,她把二姑父從水田里摸得的泥鰍養在清水里,足足養了20天,才等來我這個饞蟲。二姑把攢下的幾個雞蛋蒸成嫩嫩的雞蛋羹,把蛋羹輕輕地推到鍋里的清水中,再將瀝盡肚中泥沙的泥鰍放到鍋中,小火慢熬 ,開鍋后放一小勺菜油,灑點米酒。待到泥鰍煮得裂開了肚子,放點剁辣椒、姜絲、蔥花,倒在碗里,金黃的蛋花、褐色的泥鰍、紅的辣椒、綠的蔥花,濃濃的稠湯鮮香撲鼻,趁熱逮幾口,那種鮮美與醇厚,套用一句廣告詞:一味入口,終生難忘。
其實二姑媽炒的小菜最是精致有味,她把芥菜、蘿卜纓腌制成的腌菜從壇子里拿出來時,路過的鄰居會說:“二嬸、二嬸,你做的腌菜香了一條街呢。”二姑將腌菜發透,細細地切好,下菜油熱鍋,放腌菜與干紅椒不停地翻炒,炒得噴香后,放點拍碎的大蒜、姜末、蔥花,熗點水,便是一道極好的下飯菜。有一次,她端上一碗青翠欲滴的蔬菜,吃到嘴里滑而不膩,細細品味,比青菜更鮮嫩清香。問是什么菜,二姑指指堆在堂屋一角的紅薯藤。我不禁愕然:二姑真如村里人說的,在她手里,硬是能把豬食變成王母娘娘席上的山珍!
在以做辣醬聞名的雙峰縣鄉村長大的婆婆則做得一手好醬。在很長的一段歲月里,每到夏季,她都要做一大缸刀把豆醬。先把小麥、黃豆磨成粉,加上熬好的甘草水與剁碎的紅辣椒,放進適量的鹽,攪成醬糊。有太陽的日子,便把醬端出去曬一整天。碰到連續十幾天的晴好天氣,婆婆便開心地說今年有好醬吃了。醬越曬越稠,越曬越香,到后來濃郁的醬香簡直是繞梁三日、經久不散。醬快曬好時,婆婆挑選個大皮厚的紅辣椒拍扁,與切碎的刀把豆一起攪到醬里,裝到壇子里。過個十天半月,麻辣香脆的刀把豆醬就做好了,就著醬吃饅頭喝稀飯,真是開胃又可口。
我常把醬裝進小玻璃瓶里分送給單位的同事,獲得了連串的贊譽。有同事開玩笑:“你婆婆的醬做得這么好,可以申請‘戴婆婆刀把豆醬’專利呢。”可惜老人家年歲漸高,再沒有精力做這獨一無二的“戴婆婆醬”了。
隨著長輩們的逐漸老去,好多鄉野土菜成了我們記憶中的絕唱。但愿我們及我們的后代除了肯德基式的洋快餐、酒席上的生猛海鮮、家里飯桌上的大魚大肉外,還能領略到鄉野土菜純樸、本真的滋味。真正的美味除了令我們一飽口福,還能滋潤我們的精神與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