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Ａ—１３９寢

寫寢室的文章多如滿天星，被人寫得鋪天蓋地，而作者又歷來是當紅一時或正在當紅的作家名人。中年者，當以北大名師孔慶東君為代表，一篇《47樓207》，被人預測為2050年依然可以再讀的經典，吾亦謂之“寢室文學”之扛鼎之作，后人一時無法企及。青年者，首推韓寒。《那些人那些事》一文，行文雖不及孔氏篇幅之浩瀚，涉獵人物之廣泛，卻也同樣妙趣橫生，瀟灑肆意，使人捧腹之余，不舍釋卷，一讀再讀。兩位都可以稱得上激揚文字下筆千言的幽默奇才，寫作高手。而我，有無幽默尚且不言，于今單是出書亦不曾半冊，乃無名小卒一個，更無才華可言。眼下竟也想取筆一試，不覺為不能免俗類似生憂。但我轉念又一想，孔氏之文乃寫北大軼事，而韓氏的則寫中學趣聞，我于二人不同處在于：我的寢室住的是我的兄弟，不是孔韓二人的兄弟，又何患寫重寫濫？不如班門弄斧一次，也算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吧！問：文中所記何人何事？曰：3A—139寢一幫朝夕相處的鐵哥們兒以及這里發生的一些真人真事。

哈師大的公寓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的公寓。咱不說每個公寓都是AB兩棟的六層清一色的新樓房，也不說每棟樓房標準化的管理，單是這里那些打掃衛生的阿姨，就足以讓我們感到家的溫暖和親切。一位同公寓的同學六百元丟了，被掃地的一位年輕的阿姨揀到，主動送還，分文不差，感動的那同學當場就拿出三百元作為重謝。那阿姨說：“我要是真想要你的三百元，那我還給你六百干啥？”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們師大阿姨的人品和素質，你可以不信，但你卻不能否認這位阿姨的善良。

而我就生活在這樣的公寓里。我和我的哥們兒住在第三公寓A棟的139寢室。139寢室原本是這棟公寓的一個自習室，它比一般的寢室大一塊空地，再外加一扇窗戶和一片暖氣。那空地用步子丈量，橫著能走五步，豎著可以走兩步。所以跟別寢一比，我們的也算是豪宅了。我們床鋪原本都是上面睡人，下面擺著柜子、書架和寫字臺的那種，不過由于寢室要加人，我的床變成下鋪單人床了，這些基本就是我們公寓和我們寢室的情況。

下面我就將我們寢室的哥們兒一一介紹給大家。但為了尊重各位仁兄賢弟的隱私權，我且暫讓各位隱姓埋名一下，俱以《西游記》三位徒弟的身份亮相與眾目睽睽之下。

按年齡先說說大師兄猴哥吧。猴哥者，大慶人也。猴哥的身材，尤其是上半身非常之優美，上寬下窄，呈“T”形，棱角分明，沒有贅肉，非常男人。這令他十分自豪，回寢后常將赤裸裸的上身陳列給眾人，他對八戒的體型評價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太讓我接受不了了！”但猴哥最自信的還是他那眼睫毛，那眼睫毛確實長長的密密的黑黑的，他常說某某女生的睫毛都沒他的長，他的美。我們就群起而攻之，罵他自戀。其實猴哥是個很細心也很幽默的一個人。說他細心，是指他會把自己的很多事安排得有條不紊，而且對朋友關懷備至。用東北的話說就是做事賊板正。有時八戒戲稱他是“娘們兒”，說他磨嘰。但他確實有照顧兄弟，批評兄弟的大哥風范。說他幽默，是因為他是個很逗的人。有一日晚上，我們都各自一條小短褲，躺在床上閑翻自己的書，他翻下床來火急火燎的走到我跟前，說：“萬龍，把苫被的小單給我！”“干啥？”“你就給我吧！”我也沒多想，就把小單遞給他，沒想到他卻用小單把自己裹起來。上半身一下子變成了女人式的抹胸，還若隱若現的露出兩個小點點。下半身用另一個小單圍成一個迷你裙，一頓包裝之后便在屋里逛起貓步來 ，走至窗口，還柔媚的一轉身，我們笑著戲謔他，說他“變——態”。但他任憑風吹雨打，勝似閑庭信步。最后猴哥解釋說他想去蹲廁所，蚊子太多，怕叮。至于為什么在這走貓步，他說那是醞釀嘛，暴風雨前的醞釀。

猴哥確實是那種很聰明又很知道玩笑深淺的人，他交友雖不多，但能交上的便都是至交了。他對人說話有一種惡語中傷式的關懷，讓人在氣憤中還得在心里暗暗地感謝他，覺得他罵得也是。不過，他也常常在別人正嘮得豪情萬丈之時，飛來兩句冷若冰霜的渾話，搞得人家頓時興趣全無，十分掃興，讓你覺得他又可氣又可愛。猴哥業余愛好不是很多，就是喜歡玩玩電腦里的“跑跑”和“超級舞者”，每次從某些地方回來，總是要繪聲繪色地給大伙說一通他戰績如何如何，我也偶爾在他的指導下玩過一兩次，被他斥為“沒有游戲天賦的人”。猴哥雖貴為寢室的老大，細致能干，但他也有悲觀的時候。有一次他躺在我的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一聲不響，睫毛不斷地交織著，我問何故？他說他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我知道他心里寂寞，就勸他：大好年華，誰心里還沒有點內傷？他也不說話，一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樣子。

猴哥其實更多的時候還是非常可愛的，他是個你敬他一尺他回你一丈的人，他你要看不起他，他是絕不會理你的。有對猴哥有意思的女生盡管與我聯系，我會告訴你他的真實姓名。

第二個出場的人，按年齡本該是我，但自古以來“先己后人”似乎一向不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也只好委屈一下自己，先介紹三弟八戒了。

八戒也是大慶人，是猴哥的老鄉。平日里，他倆均以“老鄉”親切地稱呼，叫得我有一種外鄉人的落寞感，撩起我不少鄉愁。八戒有一張很白很干凈的臉，而且眉目清秀，光澤柔潤。但你要據此推斷他該是一個白白胖胖的人，那我要對你說“很抱歉，令你失望了”，本人以一個和他去澡堂的身份告訴你，他脖子以下的許多疆域都很黑。這不是說他不洗澡，可能是自小給石油熏黑的，天生就黑。八戒確實有點胖，肚子和胸脯上的肉長得無組織無紀律，叫人見了就想捏。但八戒小衣服一穿，小眼鏡一戴，各部分比例頓時協調得足夠一個帥哥的基本條件了。有許多小女生就曾暗地里跟我說他長得可愛。我怕添他驕氣，就壓著沒轉告他。

八戒是電腦高手，精通各種游戲不說，單是課件制作就是令人佩服。我們政教系搞團活，三個班的多媒體課件就都出自他一人之手。我本是個網盲，但自從接觸到了八戒，耳濡目染了許多課內所講不到的知識，大開眼界。他曾勸我說：電腦這東西要慢慢來，要實際操作，什么理論都是空頭文件，我像小學生一樣地點頭。

八戒一向以大方著稱。他吃飯是專用的缸子，現今已成了人民大眾的缸子，一雙筷子也成了公筷，被無數的牙齒咬噬，如今連漆都沒了。他毫無怨言，還特地從外面買回來幾雙給大家分。一瓶洗潔精，你用我用他用外寢也用，只要你用完送來就行。最近八戒又買來了臺電腦，知道我平時愛寫幾個破字，就很周全地多安了個軟區，令我感動不已，那臺電腦，當然也是你玩我玩大家玩，甚至他陪著你玩。八戒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做人要厚道”，他還是比較厚道的……

八戒還是個聰明的家伙。平日里學習不甚用功，考試之前大家都忙碌地復習，他卻平靜如水，比如明天考試，他今晚12點之前還是會看一會課外書，看夠了，才搬出個小方桌，開始熬夜，美其名曰：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即使這樣，每次考試也都能順利通過，不見得有掛科云云。

第三個出場的是沙師弟了。沙師弟來自甘肅，俗話說“東北虎西北狼”嘛，沙師弟確實有西北狼之野猛，他身高1米80，雖然沒有臥蠶眉，卻長了一雙丹鳳眼，聲音嘹亮，性格粗獷暴躁，時常因為一張牌，震得滿公寓都轟隆隆的，可是在女生面前，他卻是個極內向的人，尤其在女色方面，絕對有共產黨人的優良品質。記得剛開學的那天，我一進屋便瞧見他，他文文靜靜地像個大姑娘，比誰都老實。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后來事實證明——頂數他最不老實。

沙師弟是個粗線條的人，有著西北人的豪放，仗義善飲，曾自云白酒二斤不倒。元旦聚餐上，他用白酒碰別人啤酒，仰頭即盡。最后我醉了，他還來幫我醒酒。沙師弟最愛吃的是土豆辣椒，見了土豆和辣椒，就仿佛老鼠見了大米，瞇著眼睛吃得那個香啊。我說他有土豆辣椒情結，他說他從小就愛吃，長大了也愛吃；現在愛吃，將來也愛吃。他對東北這邊的土豆和辣椒評價不是很高，說不如他家鄉的口味好。他每次放假回來都要帶些特產給寢室的兄弟，像炒麻籽之類的小東西。我奇怪的是他怎么有那份耐心去剝食那些小東西？他吃東西時還往往會看書。

說到讀書，當然不是指教科書。沙師弟自詡“讀書”等身。說他讀書史要一直追溯到小學。他讀書的最大特點是能夠真正的忘我，完全沉淪。你叫他一聲兩聲，他斷然是聽不到的，需大喊才會猛然抬起頭來“啊？啊？”的問你啥事。我也是讀書之人，但我看得多是些純文學的書，武俠科幻接觸的甚少。沙師弟說我讀書不跟潮流，有狹隘之嫌，且少有質疑。這一點我雖表面上跟他爭辯，內心卻是自愧弗如。沙師弟一天夜里跟我爭論《圍城》，他說《圍城》寫的垃圾，我頓時給予表示強烈的不滿和堅決的反對。我說錢鐘書先生的大作文筆幽默，無論從思想上還是內容上都是一等一的。他就反問難道一等一的作品就一點缺點都沒有？結果我倆爭執了大半宿，口干舌燥直到臨寢兄弟打門，以為出現“摸黑戰爭”了，我們才相安睡去。但那次爭論之后，我確實感觸頗深，覺得自己讀書確實缺乏一種把名著拖到腳下去看的精神，有質疑才可能有發現嘛。我得感謝沙師弟——謝謝啊！

沙師弟是個頭腦很靈活但極度不愛學英語的人。說他頭腦靈活是因為他玩一樣會一樣，還都能琢磨出點東西來。例如在八戒的帶領下學各種游戲，都很快掌握要領。下象棋更是在我們這附近罕逢敵手。但一碰到那26個哥們兒組成的那東西他就力不從心了。英語是他最討厭的學科，去年兩次考試，雖然他的進步幅度很大，但最高的一次是49分。他幾乎放棄英語，連補考都不去了。我勸他去，他十分自信地告訴我：他是考不過去的。我問他知道《老鼠之死》的故事嗎，他說知道：一只作惡的老鼠被人抓了，有人說燒死它，有人說砍死它。可是都難解心頭之恨，突然有一個人，想出個絕妙的辦法，說：用英語惡死它！

沙師弟酷愛打籃球。我同他去食堂，路過球場，他的腿跟我走，眼睛卻跟球在走。沙師弟打球全靠他強健的身體，球技尚算過得去，可是姿勢卻不夠優美。一場球回來，他都渾身濕透，然后去洗漱間一陣狂洗，大叫“爽！”

下面輪到本人了。我不想多說，不是因為我謙虛，而是因為自己沒有什么好說的。我是一個比較理想化的人，希望周圍的一切都能美好起來，人與人之間都能友善和諧。可是現實并非如此，所以我常常不夠快樂。一旦心中的某個平衡打破，我總會很難過。我內心還有一個矛盾，就是我的外表與內心之間的矛盾。我是那種一看上去就很嚴肅正經不茍言笑的人，其實我內心并非如此，但別人在跟我相處時總以此作為我行為的圭臬，一旦我有出格的地方，他們就會對我的人品質疑。這使我十分痛苦。其實我是那種特別向往自由浪漫的人。但大家很少理解我。

我特別珍惜友情，有時覺得一份愛情沒了，痛苦可能只是一段日子。但一份友情崩了，無論何時回憶都是一塊傷疤。幸運的是，這些年一直有許多知心朋友，在痛苦或憂傷的時候，能靜靜地坐在我身旁，聽我宣泄。我還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善良的人，可是我至今都沒獻過一次血，我曾經為那些在冰天雪地里叫賣的小販哭過，卻從未想過自己父親勞作的辛酸。我一直都要說為家里減輕點負擔，可是至今仍然不能掙一分錢。這就是我。課余的時候，我愛寫些東西，純屬興趣。我對自己的這一點還比較自信，因為我發覺自己有善于捕捉到一點后馬上能擴展成面的能力。并且我相信自己能用筆記錄下來，同時，我還年輕，還可以看許多書，從中吸取大量詞匯、結構、思想。這也得益于我的敏感和多愁善感。我喜歡讀文學書，崇拜一批人，這就是我今生的愛好了。

以上所云，可能多了一些沉重，少了一些輕快，其實，我更多的時候還是樂觀的努力的向上的，我們的寢室每天也都是溫馨的舒暢的友愛的，要不然我哪有熱情寫這些文字呢？記得有一天，沙師弟和八戒圍小桌爭論一個話題，不相上下。沙師弟憋得臉紅脖子粗，八戒則是唾星橫飛。沙師弟最后氣急，臟話出口，罵八戒：“你就是個傻X！”八戒氣不過，一時卻又搜索不出回敬的話，十分著急。我當時就橫插一杠子，“沙僧！你罵個啥人啊？”八戒頓時為我的拔刀相助雀躍不已，連忙說：“你看看龍哥！”我突然覺得這是一個報復八戒的良機，就對沙師弟說：“知道就得了唄！”八戒當時就向我撲過來，先掐后捶，最后對我剛才穿著襪子剪趾甲一事，猛烈一陣嘲諷，最后罵我“哈魯夫”。這是出自《三毛文集》里的一個非洲詞匯，原意是“豬”。這本是我給八戒起的外號，最后卻成了自己的外號。他對我還不依不饒，我只好自絕于人民——躺在床上裝死，他才罷休。

我們寢的最大的煩惱就是那些碩大的糟蹋了我們鮮血的蚊子。這里的蚊子，無論是冬夏都十分兇猛，須得處處提防。其盛況可以用葉挺的那首名詩改編了一下：

《我的自白書》

為蚊子進出的洞緊閉著，

為自己爬出來的洞也緊閉著，

一個嗡嗡聲響起來，

我不咬你，

讓我進去吧！

然而，人怎么能讓蚊子進來呢？

睡夢一酣，

一個蚊子溜進來，說：

任你把被子蓋得再嚴，

任你把頭顱縮得再短，

我不需要太多，

只要你的一口血。

所以我們寢室每天早起后，一個個鮮紅的蚊子都因為吃的過飽而在低空盤旋，好像在說：你們打呀！你們打呀！怕死我就不是蚊子！我們確實也進行了幾番嚴打，而且用的都是現代化的武器，結果是消滅了許多，但應了愚公的那句話：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事后我們身上的包一個也沒有拖欠。

其實，屬于我們寢室的故事還有很多，這幾千字也說不清楚。但總之，我愛我家。大學四年，哈師大第三公寓A棟139寢是我和各位兄弟的家。這里會孕育我們純真的友情，夢想，愛好，思想；會培養我們的心智，學識，信念；會讓我們懂得團結，善良，關愛。

最后，我用那首有名的《大中國》改編成此篇文章的結尾：

“我們都有一個家，名字叫139，兄弟哥們雖不多，感情卻不錯。家里盤著兩條龍，是那八戒與猴哥，還有那萬龍沙僧是最好男人，我們的139啊，好大的一個家，永遠啊，永遠啊，我們愛著她……139祝福你，你永遠在我心里，139祝福你，不用千言和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