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路的遐想
早在大半年前,《新體育》的編輯就想讓我寫一篇關于運動生涯的文章,但是讀書,工作,還有大大小小推也推不掉、拒也拒不了的社會活動,讓我始終沒有那份心境去提筆。
如今,編輯又找上門來,一通短信和電話轟炸后,我不得不投降,開始規規矩矩地坐在書桌前,思考這次的命題:我的路。
一提起路,腦海里就會浮現出這樣的景象:一條路延伸至遠方,長長的,既不知哪里是起點,也不知哪里是終點。我們每個人走過的路,都不一樣。這路的長短,這路的走法,乃至這是條什么樣的未知之路,沒有人知道。魯迅說過: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究竟人生的道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還是已經設計好的,以我目前的智慧,根本無法回答。但是我敢肯定,我所走過的足球之路,很特別,它和千千萬萬常人走過的路很不同,所以我相信自己走的這條路既是天定,也是自己的選擇。
說實話,這個命題好大,也好抽象。看不見的心路歷程,又該如何去描述呢?
我經常會想象自己走在一條人很少又有很多坑洼,長滿荊棘的路上,身邊只有我的隊友,我的教練,我們相互扶持,一起走過。然后,有的人不愿走了,于是回到了大道上,那里有成千上萬的人都在走的路:這時候,又有人加入了進來,于是我們繼續前行。累了,便回一回頭,忽然發現原來走過的那條崎嶇小路,分明平坦了許多……走著、走著……終于,我們一起到達了一個玫瑰色的絢爛世界。然而這也只不過是一個暫時的歇腳之處,畢竟人終歸要往前走的。沒有人知道路的前方是什么,因為這路本就沒有盡頭。
以上所寫,有點抽象,卻能大體描述出80年代到21世紀初女足姑娘所走過的路。或許在這世上,只有走過的人才能體會到個中艱辛。如今的我,已經回到了和普通人走在一起的路上。我的這二十年的年頭,就仿佛人生開了一個小差,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不喜歡受約束的孩子
嬰兒時代是沒有路這個概念的。
關于那個時期的記憶,一片模糊。所有的畫面,都是從父母和親朋只言片語的信息中勾畫出來的。這當中,唯一覺得和我的體育生涯有些聯系的,就是我在娘肚子里,可媽媽還并不知道懷了我的時候,她經常去打籃球。這么大強度的運動中,我也跟著一塊跑,一塊跳,盡管還只是個小胎兒。我傻傻地覺得自己那時已經開始享受這份運動的快樂了,從這一點上說,我不得不感謝母親所給予我的最初的體育胎教。

直到蹣跚學步開始,我才對路有了最直觀的感受,我的人生,也才算是真正的開始起步了。
我的童年并沒有像大多數同齡的孩子一樣,在托兒所里度過。由于父母分居兩地,我也隨他們在上海和福建兩地跑。那時候的我,就這樣被火車載著,在鐵路上,看著疾馳而過的風景,慢慢長大。
也許是因為沒有受到過正規學齡前教育的關系,我天性好動,愛玩,喜歡無拘無束。我的媽媽是一名教師,記得5歲的時候,我曾經在她工作的小學校里,上過三年級,其實那時的我還不到上學的年齡,這樣做,不是我有多聰明,而是媽媽不放心我和姐姐在家里,就把我們托給其他老師看著。即使這樣,我也會想盡辦法逃學,一會兒,帶著我姐姐請假上廁所,然后一去不返;一會兒,又偷偷地從后門溜出去,以為老師看不見。以我那時的智商,當然想不到這些自作聰明的舉動有多么好笑。為此,嚴厲的老媽,把竹匾都打斷過幾條。這大概也再一次顯示了我長大后選擇運動的一點先兆吧。
兩張通知書兩種選擇
到了正式上學的年齡,我才和姐姐徹底安定在上海。因為戶口隨母親在福建,所以我只能算是一個借讀生,這樣的情形一直延續到我上小學三年級。
那時的路,在我的記憶中,就是從家到學校兩點間的距離。上學、放學,玩游戲、跳皮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我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從事足球運動。
應該說,我對足球的喜歡,是因為爸爸的關系,盡管如今的他早已對足球不再狂熱。那個時代,爸爸經常帶著我看足球賽,這慢慢培養了我對足球的興趣。湊巧的是,我們那一撥女孩子,也不知道是在誰的帶領下,個個都喜歡踢球。
那時候,足球是用紙團起來的,球場就是教室與教室中間的過道。下課鈴一響,我們就立即發動,沖出教室練起來,直到上課。一天下來,也有好幾場。我們總是焦急地盼望下課鈴聲快點到。現在想想,那時老師真好,能容得下我們這些女孩子在那里瘋玩,比起現在的孩子,我們真的幸福多了。不過,你可別小瞧我們這些“女足運動員”,當時可都是班里的大隊長、中隊長和小隊長,我們的小學中考成績是這個學校歷史各屆中最好的,那時的“隊友”們中大多數去了市和區里的重點中學。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做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個決定:踢球。
這次的選擇,說來話長。起因要追溯到幾年前:我曾經被區體校選中,參加羽毛球的訓練,不知道什么原因,最終沒被錄取。為這件事,我曾不開心了好些日子,我是那么的羨慕體校的學生,個個都很神氣,天天都在玩似的。好在,少年時代興趣的轉向很快,足球的快樂讓我很快忘掉了失落。我依舊和小伙伴們一起,在走道上、操場上,街道上玩耍。就這樣,持續了兩年多時間。班主任看我們樂此不疲,于是建議我們自己組隊參加小學生運動會。
我們豪情萬丈地去了,結果拿了個倒數第二名,而且還是因為最后一名棄權。說實話,這次的打擊足夠大。整個隊伍就此解散。時間也進入了小學升學考的關鍵一年,我也斷了再踢球的念頭。
日子就這樣遵循著老路一天天過去。突然有一天,體育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告訴我市體校開始招生了,問我有沒有興趣去考。我當時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沒想到的是,老師建議我去練舉重,至今我還記得老師的話:“孫雯啊,舉重是個人項目,容易出成績。在足球上,我們又不是科班出身,和人家專業選手是沒法比的。你不一定考得進去啊。”“我不要,我不去舉重,我不喜歡。不管怎么樣,我都會去足球隊試一試。”
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我來到了市體校。與我比試的球員大多數是在區體校經過兩三年的正規訓練,她們的基本功都比我扎實得多。我不管,只要有任何機會,我都會去試試的,失敗了,也無所謂,反正機會難得。
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情,我很投入的參加了各項測試。想來,也正是這份專注,再加上某一方面我尚不自知的天賦,被體校教練李志潔看中了。要知道那個時候的我,要技術沒技術,要身體沒身體,要背景也沒背景,根本就沒有把握自己能被錄取,況且在參加報名的一百多人當中,能留下來的只有六個。所以,回家后我就開始專心地復習考試,把去足球隊的事丟在腦后了。隨后,我和班級里的同學一起,參加了普通升學考試。
直到兩張通知單同時到達的那個下午,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被市體校和市重點大同中學同時錄取了。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自己是如何狂奔到公用電話亭,向父母報喜。
接下來的日子,遠沒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簡單。作為家長,父母還是希望我去大同中學念書,因為選擇那里就讀,意味著半只腳已經跨進了大學的門檻,百分之百的升學率,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為此,老媽把遠在福建的舅舅搬來勸說,苦口婆心地告訴我搞體育的成功率很小,也很辛苦,等等等等。
我可是鐵了心的,一心想去體校踢球,我覺得那是人生中最快樂的事,誰又能阻擋呢。
為了順利達到我的目的,我和父母立了約,大意是:球我是肯定要去踢的,讀書我也不會放棄。所以,我保證,如果不行,被退回來的話,我一定會考上大學,我還保證自己每學期的成績都在班級里前三名。
就這樣,父母最終拗不過我,在我的堅持之下,徹底妥協了。到體校報到的那一天,我才發覺,我還算是順利和幸運的,這說明我的說服策略還是相當奏效的。有個同學,家長不同意,她自己背了包就來報到了。
1985年9月1日,我永遠記得那個日子。從那天開始,我走上了足球之路。這是一條非凡之路。之所以非凡,不是因為它能夠帶給我什么榮耀,也不是它能夠帶給我非凡的財富,而是因為,走這條路,意味著與常人有太多的不同。
走這條路,意味著獨立,意味著犧牲,意味著忍耐,意味著堅強,或許更多。而那時的我,僅僅13歲。(未完待續)
責編 王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