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核武器化進程一波三折

自1998年5月印度人民黨政府在博克蘭地區進行了代號為沙克蒂的5次核試驗，且時任印度總理的瓦杰帕伊隨即公開宣稱印度為核國家起至今，已經過去將近10年的時間了。印度核武器化進程仍在進一步深入發展，國際社會對印度的制裁早已解除，部分發達國家甚至基于自身利益考慮在對印核政策上作出了重大調整。系統回顧印度的核武器化進程，并在此基礎上重新評估它的國際影響正當其時。

通向核武器的漫漫之路

印度的核技術開發很早，自其獨立之后，原子能就在“和平利用”的外衣掩蓋下發展起來。總體說來，印度核武器發展走的是一條先民用、后軍用的道路。由于在要不要發展核武器的問題上，印度國內各派存在著很大分歧。因此，印度通向核武器的道路特別漫長。透過對印度核政策決策框架的分析，真正能對印度通向核武器之路起到作用的主要是國防科學家、戰略分析家以及政治領導人。

首先，國防科學家為印度核武器的發展提供了技術基礎。國防科學家在印度的核政策制定中有著特別重要的作用，這首先應該歸功于印度核項目的奠基人霍米·巴巴。印度剛剛獨立，巴巴就率同他的科學界同行向印度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游說，告訴他說原子能是印度極具競爭優勢的一個領域。巴巴的主張恰好同尼赫魯主張在科學、能源以及安全領域獨立自主的思想一拍即合。在尼赫魯的支持下，指導印度原子能技術發展的原子能委員會在1948年就成立起來，巴巴本人則擔任了原子能委員會的第一任主席。此后在印度核武器的發展過程中，從計劃開始到研制與試驗，均是巴巴博士等一些核科學家和原子能委員會主席直接秘密地向總理請示匯報，由總理作出決策。

其次，戰略分析家為印度的核武器化提供理論上的論證依據。戰略分析家對核問題的關注是在1964年中國進行核試驗之后。曾兩度擔任印度國防研究分析所所長的K.薩布拉曼亞是印度戰略界的代表。他在印度戰略界享有很高的名望，被視為“印度戰略思想之父”。在他看來，此前印度保留核選擇的政策為印度發展核武器預留了空間，而如今印度所面臨的外部威脅則要求印度擁有自己的核能力。他認為，印度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發展美蘇那么強大的核能力，但是印度的核力量要與中等核國家的發展水平相持平。20世紀80年代之后，更多的戰略分析家參與探討核武器在印度整體安全中所扮演的角色，薩布拉曼亞此時已成為戰略界的當然領袖，他們一起鼓動印度政府發展核武器，并制定一套最低限度的有效核威懾戰略。一旦政府開始制定公開核戰略，他們在核武器化進程中扮演的智囊角色也就越來越重要。

最后，政治領導人觀念的轉變是印度通向核武器之路的決定性因素。遲至印度人民黨政府公開進行核試驗之時，印度政府對于核武器的軍事用途仍沒有明確的想法，更不用說擁有完整的核戰略。究其原因，乃在于政治因素的決定作用。由于印度核政策決策框架的特殊性，政治領導人，尤其是總理個人的決策對于印度核政策有著決定性的作用。作為印度第一任總理，尼赫魯在核武器問題上的模糊立場影響深遠，一方面，尼赫魯是一名政治理想主義者，其政治理想中有堅決反對將武力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的因素，故而他從道義上反對核武器，并在多個場合公開表示印度不會發展核武器。另一方面，作為一個現實的政治家，尼赫魯又認識到核武器在軍事上的巨大潛力，為此他給予了巴巴自由發展印度核設施的決定權，這為印度后來制造核武器的政治決定奠定了必要的基礎。在尼赫魯政府的政策指導下，印度在發展民用核能方面走在了世界的前列。與此同時，他并未關死印度核能用于軍事目的的大門。

全面突破印度模糊核政策傳統的是以瓦杰帕伊為代表的人民黨政治精英。印度人民黨是唯一不顧地區戰略環境以及全球戰略環境是否發生改變而堅持公開發展核武器的印度政黨。1985年，該黨就通過了一項支持印度發展核武器的決議。在1998年印度人民黨的競選宣言中明確提出要“重新評估印度的核政策，并實施核武器化選擇”。印度人民黨在大選獲勝后的兩個月，便兌現了其核武器化諾言，于1998年5月先后實施了5次核試驗，并隨即宣布印度為核國家。至此，印度人民黨政府最終突破了尼赫魯的核政策傳統，從而為印度實施公開核武器化洞開了方便之門。

國際視野中的印度核武器化

核武器被戰略學家稱之為“絕對武器”，擁有核武器意味著擁有了一種“絕對”的權力，因為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一種防御核攻擊的有效手段。對于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而言，核武器一方面是維護國家安全的重要手段，但同時它還增強了美國干涉世界上其他國家事務的權力，而這正是許多國家所不能容忍的。因此，自美國掌握核武器的那一刻起，核武器的擴散就是一種不可避免的事實。縱觀印度核武器化的歷程，尋求核權力是印度發展核武器的重要外部動因。

1、在尼赫魯執政時期，由于沒有任何具體外來核威脅作為發展核武器的根據，印度沒有發展核武器的計劃。但是，核武器作為一種將來有可能需要的“權力通貨”，以反核斗士蜚聲國際的尼赫魯并不愿意將發展核武器的大門關死。在國際核權力不平衡的系統中，印度為了維護它的國家利益，曾經采取過三種戰略選擇：選擇反對核國家的核權力、積極參與國際核軍控與裁軍進程；選擇向國際核權力系統屈服，其重要表現就是尋求外部的核安全保障選擇追求本國的核權力，也就是發展印度的核武器并制定印度的核戰略。但是，裁軍努力受挫、核安全保障失效以及國際核不擴散壓力逐漸增大，三大因素結合在一起促使印度走向核武器化并追求公開核威懾之路。

2、國際核權力體系的安排對于無核國家而言，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帶有“歧視性”的，對于印度戰略分析家和政治領導人而言，印度核武器化進程的推進還有賴于對外部安全威脅、尤其是核威脅的認知。中印邊界戰爭以印度軍事上的徹底失敗而告終；1964年5月尼赫魯去世，半年之后中國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這些激起了印度國內關于是否發展核武器的第一次大辯論。印度總理夏斯特里雖然公開場合表示印度不會追求發展核武器，但卻于1965年底批準了巴巴提出的進行“地下和平核爆”的計劃，其目的更多是為了向國際社會展示印度的核武器研制能力。因此，所謂的“中國核威脅”在導致印度進行首次核試驗方面有一定的影響，但它并沒有促成印度的核武器化。事實上，中國自擁有核武器那一刻起就宣稱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中國也從來沒有利用核武器來威脅其他國家。盡管如此，印度仍宣稱中國為印度的“頭號威脅”，這反映了印度戰略分析家和政治領導人的褊狹的現實主義立場，這種觀念仍將影響到印度核武器化的進程。

3、巴基斯坦是次大陸唯一能與印度抗衡的南亞國家，但與印度相比較，巴基斯坦的常規軍事力量居于劣勢。因此，在印度率先開發核武器的情況下，巴基斯坦這個貧弱國家也不得不玩起了只是富人才能玩得起的游戲。1971年印巴第三次戰爭導致了東巴基斯坦的獨立，國家被分割的恥辱促使巴基斯坦政府下定決心實施核武器計劃。1974年印度進行的“和平核爆”更進一步刺激巴基斯坦推進核武器化進程。與印度不同的是，巴基斯坦的核計劃一開始就是用于軍事用途，并明確以印度為針對目標，這反過來又對印度的核武政策產生重要影響。1998年之后，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巴基斯坦成功進行了核試驗并已明確表示實施最低限度的威懾戰略，而且它的核力量近些年有了長足發展。因此，巴基斯坦的核威脅對印度核武器化進程的影響越來越大。

除了上述中、巴兩國因素之外，影響到印度核戰略實施與發展的還有來自海上的地區外大國對南亞的干涉威脅。這里主要指得是美國在1971年第三次印巴戰爭期間“企業號”航母開入孟加拉灣印巴兩國交戰的戰場附近。印度人相信該航母上攜帶核武器，直到今天，印度的戰略家仍然會情緒激動地談起1971年“企業號”航母所扮演的角色。印度的鷹派據此提出，只要印度擁有了核能力，就能夠遏止地區外大國對涉及印度的重要事務的干涉。

核武器化進程的進一步深入

在1998年印度進行公開核試驗并宣布為核國家之后，印度的核政策進入了公開核武器化并制定核戰略的階段。在核試驗結束后不久，瓦杰帕伊就組建了印度的國家安全委員會，該委員會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研究制定印度核戰略的理論原則。2003年1月，印度政府發表了一份指導印度核戰略發展的文件。相對于核原則草案而言，這份正式的官方文件缺少了“三位一體”的核力量部署內容。與核原則草案相同的是，這份官方文件也沒有規定“最低限度”的含義。這種模糊印度核力量發展和部署的做法，為印度將來不斷擴充其核武庫留下了空間。

印度核原則草案以及官方正式的核文件中所提及的核能力大多數印度都尚不具備，因此，為了達到其戰略要求，印度的核武器化進程勢必會加快。但是，印度公開核武器化顯然與國際核不擴散的發展潮流是相違背的。因此，國際社會并不認可印度的核國家身份，聯合國通過決議對印巴核試驗予以譴責，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大國先后對印度采取了制裁措施。對印度政府而言，消除公開核試驗造成的消極影響是核試驗之后的當務之急。

由于國際政治的現實主義邏輯仍然盛行，在印度已經成為事實上的核國家的情形下，西方主要國家都先后調整了對印核政策，各種制裁措施紛紛解除。此后，印度核外交的重點轉向兩個方面：爭取國際社會對印度核國家身份的認可以及尋求與核國家之間的核合作。在現有國際核不擴散機制下，印度要想獲取合法的核國家身份幾乎沒有可能，而尋求與其他核國家之間的核合作更有其迫切性。因為印度是一個貧鈾國家，印度要擴充其核武庫受到極大限制。為此，印度需要以“和平利用核能”的名義從國外獲取核技術和核材料。盡管印度一直標榜其核武器發展完全是自力更生的，但在歷史上，在印度就曾于1954年以“和平利用研究堆”的名義從加拿大引進了希羅斯堆，1974年印度的第一次核爆炸試驗裝置所用武器級钚就是由它提供的。

近幾年來，在印度積極核外交的推動下，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對印度的態度近年來大幅改變。2005年，印度和美國簽訂了民用核能合作協議，該協議在2006年下半年先后在美國眾議院和參議院通過。根據這一協議，在印度將其民用核項目與軍事核項目分離，并接受美國對其民用核設施檢查的前提下，美國將向印度提供民用核技術、核燃料和核反應堆。考慮到印度在歷史上正是借著和平利用核能的幌子，從國外引進核技術和設備用于發展核武器目的，外界有理由擔心美印民用核能合作協議會促進印度的核武器發展。

正如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所指出，美印核協議發出了“混亂信息”。一方面，國際核不擴散機制遭到嚴重削弱：一個游離于機制外的有核國家反而能夠得到來自核大國的合作，這對那些核門檻國家而言無異于鼓勵它們邁向核武器化；另一方面，步美國后塵，法國、英國、俄羅斯等核國家也紛紛表示愿意與印度進行核合作。甚至世界上唯一的原子彈受害國日本也在調整它的對印核政策。在2007年8月時任日本首相安倍訪印期間，印度總理表示希望獲得日本對美印核協定的理解。安倍對此未置可否，而只是模糊地表示“作為世界上唯一的原子彈受害國，日本要充分考慮對核不擴散體制的影響”。這與日本政府此前一貫堅持的反對核武器的道義立場相去甚遠。

通過印度近些年的核外交努力，印度的核武器化進程正處于一個最好的歷史時期。隨著這一進程的深入發展，印度的核權力不斷增強，其“三位一體”的核力量發展目標在可預見的將來即可實現。一個崛起中的有核印度將會對亞洲，乃至對全球的權力平衡產生深遠影響。

(責任編輯：肖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