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德族問題

2007年，大批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武裝人員從伊拉克北部地區越過土伊邊境，相繼襲擊土耳其軍事目標和政府軍分隊，導致多名軍人傷亡。這大大激怒了土耳其國內的民意，土政府也作出了強烈反應，表示要不惜任何代價，對盤踞在伊拉克北部地區的庫爾德武裝實施軍事打擊。并在土伊邊境，集結重兵，準備越過邊境開展“清剿活動”。庫爾德族問題不僅影響土伊局勢，而且還考驗土美關系，涉及美在整個中東的戰略部署，甚至中東政治版圖。因此引起世人普遍關注，成為當前國際形勢的一個新熱點。

由來已久：庫族問題歷經世事變遷

庫爾德族問題歷史久遠，情況復雜。庫爾德族是僅次于阿拉伯、土耳其和波斯的中東第四大民族，分布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四國交界處，人口總數約為2000～2500萬，以土耳其的庫爾德族人為最多，約8013到1000萬，是土耳其的第二大民族，大約占全國人口的10％，主要分布在土東部、東南部。庫爾德族人在伊朗有600萬，在伊拉克有400萬，敘利亞有200萬，還有1513萬人左右散居在歐洲各國。庫爾德民族是中東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它的起源有多種說法，一般認為它形成于公元二世紀左右，是由古代西亞一些民族長期融合而成的，有自己的民族語言和風俗習慣，但是迄今沒有統一的文字，也未形成統一的行政區劃，更未形成一個統一穩定的民族獨立國家。

在阿拉伯大食帝國統治時期，庫爾德人皈依伊斯蘭教，大多數屬遜尼派。少數為什葉派。16世紀初奧斯曼帝國征服了這一地區，后來它與伊朗簽訂協議，大部分地區歸屬奧斯曼帝國，小部分留給伊朗。19世紀末，在亞洲民族獨立運動發展的影響下，庫爾德民族解放運動也在興起。一戰后，奧斯曼帝國崩潰，英、法、德、俄等國紛紛插手中東，同時爭奪對庫爾德地區的控制權。由于其中的摩蘇爾省已發現擁有豐富的石油資源，土耳其政府被迫同英國簽訂協議，正式承認摩蘇爾歸屬當時受英國委任統治的伊拉克，約7萬平方公里的南庫爾德地區從此成為伊拉克領土的一部分。在這之前，土政府同法國已簽定了協議，將西庫爾德地區近2萬平方公里土地劃歸敘利亞。庫爾德地區大部分地區仍歸屬土耳其，加上伊朗擁有的東庫爾德地區，這樣，庫爾德人便被分居在四個國家，更難實現建立獨立統一的庫爾德國家的民族愿望。

但是，庫爾德人并未放棄建立統一國家的要求，二戰后，庫爾德民族獨立運動重新高漲，在土耳其和兩伊都建立了庫爾德人的政治組織和武裝力量，同這三個國家的政府不斷發生激烈的沖突。然而在庫爾德人之間由于信仰和主張不同，加上美、蘇等大國的操縱，矛盾也很深，難以統一行動。

在土耳其，庫族與土族共處已有幾個世紀，相互關系很深，一體化進程相當突出，已有大批庫爾德族人生活在安納托利亞高原中、西部，要想分離也非常困難。20世紀50年代末，土耳其庫爾德族人逐步建立起一些秘密的政治組織。70年代成立了庫爾德工人黨，并把活動引向武裝斗爭，影響逐漸擴大。庫爾德人聚居的地區雖在土東南部和東部邊緣地帶，但地位重要，而且有著豐富的水利資源，土耳其政府在該地區正制定一個綜合性的大型開發計劃，對庫族的武裝活動采取了堅決鎮壓的方針。歷屆土耳其政府均對庫爾德族采取不承認、不談判的強硬政策，同時實行種族同化，不允許其使用本民族語言和著本民族服裝。可是庫族人壓而不服，堅持斗爭，成為土影響國內穩定的一大問題。厄扎爾總統曾在1991年說：這個問題用棍棒、用武力解決不了，需要另尋良策。

在伊拉克和伊朗，庫爾德族人既有統一的愿望，但又因利益不同和教派矛盾而相互對立。有些西方學者形容庫爾德人政治生活的特點是能走到一起卻不團結，因此容易被外人利用和分化。兩伊戰爭時期，兩伊都支持對方境內的庫爾德族人反對對方政府。海灣戰爭后，由于薩達姆的殘酷鎮壓，導致200多萬伊拉克庫爾德人越過邊境進入土耳其和伊朗。庫工人黨也以伊北部為據點，在土東南部開展游擊戰，并在城市從事破壞活動。土耳其軍隊也曾多次越過邊境，掃蕩土耳其庫爾德人在伊境內設立的武裝據點。

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后，伊拉克庫爾德族成為美國在伊最忠實的追隨者，是美國穩定伊拉克局勢的重要支柱。通過美軍占領下的大選，庫族成為僅次于什葉派的伊拉克第二大政治派別，甚至能夠左右伊拉克政局。土耳其和阿拉伯國家都對此深感憂慮。從目前形勢看，伊拉克庫族雖然不會放棄其爭取民族獨立與統一的長期目標，但暫時不會加速獨立和統一的步伐，而要在伊新政府中占據重要地位。鞏固和擴大本身的勢力。

錯綜復雜：庫族問題事關中東各方

庫族問題不僅是土伊兩國的事，它涉及整個中東局勢的發展。

庫爾德族的主體是在土耳其，1978年土庫爾德工人黨成立時，就以建立一個獨立的“庫爾德斯坦國家”為目標。他們憑籍土東南部和土伊邊境的山區開展游擊活動，在庫族人民中已有相當基礎，到1991年其武裝力量已達萬人。2002年2月土庫爾德工人黨領袖奧賈蘭被捕并被判處死刑，此后土境內庫爾德工人黨的襲擊活動趨于減少，不過實力仍然保存。海灣戰爭后，特別是美國侵占伊拉克后，伊境內的庫爾德族人在富產石油的基爾庫克等地形成了一個受美國保護的政治實體，已組成自治政府、議會、并擁有軍隊。受此鼓舞，土庫爾德工人黨又活躍起來，多次向土軍事目標進行襲擊，很多游擊營地就設在土伊邊境的山區。因此，庫族問題一直被歷屆土耳其政府認為是事關國家統一和安全的突出問題，把庫族工人黨的活動視為分離主義與恐怖主義。土總理埃爾多安曾對記者強調說：土耳其將對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工人黨武裝發起進攻，不管美國和北約是否反對。

伊朗和敘利亞同土、伊一樣，都存在庫爾德族問題，都反對庫族自治和獨立，但相互存在領土糾紛等矛盾，往往利用對方的庫爾德族問題來為自己的利益服務。兩伊之間就是如此，土敘、土伊之間也存在同樣問題。土庫族工人黨領袖奧賈蘭就曾一度被敘利亞政府收容，并在敘建立反土活動中心。伊拉克戰爭后，伊朗、敘利亞和土耳其都擔心庫族在伊拉克得勢甚至謀求庫爾德地區獨立而影響本國的安全，2003年4月初，三國外長就庫爾德人問題進行了外交磋商。當土議會批準土軍越境清剿時，正在土訪問的敘利亞總統巴沙爾明確表示支持土耳其的行動。后來伊朗亦表示支持。

此事給危機重重的伊拉克政府帶來新的困難和麻煩。伊拉克的安全與重建需要得到土耳其的幫助和支持，可是如果土軍深入伊境開展清剿活動，將使原來相對安定的伊北部出現動亂，伊局勢會更加不穩。土議會批準越境實施軍事行動后不久，伊議會也通過決議對土的決定予以譴責。伊庫爾德自治區領導人巴爾扎尼明確拒絕向土方移交庫爾德工人黨首領。伊庫族另一位領導人——現任總統塔拉巴尼也表示伊拉克無法交出工人黨武裝領導人，并希望政治解決土耳其與庫爾德工人黨武裝的沖突。但他同時要求庫爾德工人黨武裝停止戰斗，把自身從軍事武裝轉變為民間政治組織。他認為如果庫爾德工人黨武裝堅持戰斗，就應該離開伊拉克庫爾德地區，不要再在伊北部制造麻煩。

利益攸關：庫族問題影響土美關系

美國為了本身在中東的戰略需要和實用主義，對庫爾德族問題一直采取雙重標準，現在陷入兩難處境。在伊拉克，美國曾為了遏制和最終推翻薩達姆政權，大力扶植庫爾德族反對派，并提供政治、軍事和經濟援助。在對伊實行軍事占領后，庫族政治力量成為美國統治的重要支柱。土耳其是美國重要的北約盟友，美國雖也指責土政府在庫族問題上侵犯人權，但不愿對土過分施壓，相反還將土庫爾德工人黨定為國際恐怖主義組織。美國曾通過情報和外交等多種手段，積極幫助土耳其政府圍剿庫爾德工人黨武裝和抓捕奧賈蘭。

可是庫爾德族問題仍一直干擾著美土關系。海灣戰爭時土耳其就曾嚴正反對美國積極支持伊拉克庫爾德人。美國準備發動伊拉克戰爭時，曾向土耳其施加壓力，要土同意美軍通過其領土進入伊拉克北部開辟北方戰線，并且還向土作出提供巨額經濟、軍事援助等四項承諾。可是土耳其顧慮重重，除了擔心土經濟因伊戰而遭受重大打擊外，還擔心伊拉克庫爾德人將不僅控制伊北部的重要油田，還將成為伊北方一支重要的政治和軍事力量，進而在美國支持下在伊北部建立一個庫爾德國家。加上土國內民眾反對伊戰的情緒很高，土大國民議會最后否決了政府要求允許美軍使用軍事基地的提案。土拒絕美在土部署軍隊，反對從其領土向伊拉克發動進攻，迫使美國修改作戰方案，放棄開辟北方戰線和南北夾擊的計劃。美、土雙邊關系出現裂痕，可是雙方都不愿因此導致關系破裂。美發動伊拉克戰爭后，土耳其同意對其提供后勤支持和向美軍飛機開放領空，無疑對美軍作戰有很大幫助。在伊戰后重建等問題上土耳其仍同美國進行積極的合作。

然而，就在庫爾德工人黨武裝襲擊土軍后不久，美土關系因庫族問題趨向緊張時，2007年10月10日美國國會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卻通過一項矛頭指向土耳其的“亞美尼亞大屠殺案”。議案將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發生在土耳其境內亞美尼亞人被殺戳事件定性為“種族清洗和屠殺”，要求美國政府充分認識這一事件“未能獲得公正解決”而產生的后果，并要在對土耳其的外交政策中體現出來。這是一戰遺留下來的老問題，過去就曾引起土美關系緊張，土甚至威脅要取消土美《防務經濟合作協定》。此事進一步激起了土耳其民眾的反美情緒，同時也構成了土政府不顧美國一再勸告而要越境清剿土庫爾德工人黨武裝的重要動因。

美國處在兩難境地。土耳其對于伊拉克的安全與重建工作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駐伊美軍70％的空運物資以及1／3的燃料都需經過土耳其運往伊拉克。如果土耳其關閉目前美軍使用的土南部因吉爾利克空軍基地和停止對美軍的后勤支援，會使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軍事行動以及對伊朗的威懾和可能采取的軍事行動受到嚴重影響。可是如讓土軍越境清剿，就會影響伊拉克北部相對安定的局面，伊政府內部可能分裂，進而使伊拉克局勢更加動蕩。因此，布什政府一方面呼吁美國國會“手下留情”，不要通過關于“亞美尼亞大屠殺”的議案。另一方面，布什又在記者招待會上說：“我們已向土耳其明確表示，‘我們認為土耳其向伊拉克派兵不符合他們的利益。”與此同時，他派遣高級官員去土耳其訪問，同土方進行溝通和協商。

土耳其政府也有為難之處，它在土國內受到民眾和反對黨的強大壓力，但是也要考慮軍隊越境后的困難，過去土軍也曾越境追逐土庫族武裝，但是土伊邊界地勢險惡，難以深入。這次如果伊軍甚至美軍干預，更難完成任務。土耳其政府更加擔憂，如處理不當會影響與美國的同盟關系和土在北約的地位，而且對土爭取參加歐盟的工作不利。因此對大規模越境清剿活動，土政府也采取慎重的態度。

現在美、伊同土耳其正頻繁地開展外交活動。11月5日，土總理埃爾多安訪美，爭取尋找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據報道，布什同埃爾多安會談時“小心周旋”。會后他對媒體表示，美國致力于打擊庫爾德工人黨武裝，庫黨是土、伊、美的共同敵人，強調三國將密切合作，實現“情報共享”和切斷該黨武裝的資金來源。不過，他回避土“越境打擊”問題。美國承諾加大對伊拉克政府的壓力，尋求有效的長期解決方案，但沒有提出具體建議。通過土美峰會，土美緊張關系有所緩和，但問題依然存在，土伊談判未能達成協議，土伊關系會繼續緊張。土官員聲稱，如果美國難以采取具體措施，土耳其將自行發動打擊。事態隨時會出現新的變數。

庫爾德族問題涉及四個國家和中東四大民族，現在又同動蕩的伊拉克局勢和美國在中東的戰略部署緊密相關，已經成為一個國際化問題，影響交錯，非短期所能解決。從根本上看，一是需要有關國家政府采取正確的民族政策，同時認真發展庫族聚居區的經濟，改善和提高庫族人民的生活水平。二是各有關國家的庫爾德族政治組織在爭取庫族的政治、經濟權利時，要從各國和地區的實際情況出發，采取正確的斗爭政策和策略。人們可以理解庫爾德族人民的民族愿望，但是中東地區的政治版圖是歷史長期形成的，不易改變。庫族的政治組織還需要擺脫對大國的依賴，過去在這方面已有很多教訓。更為重要的是一些大國不應為自己私利去插手和利用庫爾德族問題。這樣才能使庫族問題逐步得到解決。不然，庫爾德族問題將長期成為中東的一個熱點。

(作者系中國前駐土耳其、埃及大使)

(責任編輯：劉萬鎮)